幸福就像一臺老式收音機總是一陣一陣的__

“林墨安！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少女的咆哮驚起榕樹上的蟬鳴。

我捂著嗡嗡作響的右耳，斜挎的書包甩到腰際：“嚇死我了你！耳朵都要聾了……我當然在聽，你說老楊昨天穿的反光皮鞋像太空人，還說小賣部新進的草莓味棒棒糖齁甜。”

“那是五分鐘前的話題了！”果果氣得跺腳，馬尾辮在夕陽下甩出金燦燦的弧線，“后來我說這周末數學作業巨多，還有一千五百字的物理實驗報告，你根本沒——”

話沒說完她突然噤聲，彎腰抓起一把梧桐落葉朝我劈頭蓋臉砸來。碎金般的葉子在氣流中旋成漩渦，我側身躲閃時嗅到秋日特有的干燥清香。

“臭果果不講道理啊你！”我笑著抓起書包格擋，帆布面上立刻灑滿斑駁光點。她突然轉身就跑，白球鞋踢起細碎的石子，驚起幾只正在踱步的灰鴿。

我們穿過整個操場，風鼓蕩起寬大的校服外套。她故意繞著籃球架轉圈，那里還有幾個男生在加練投籃，球砸在籃板上“砰砰”響。“墨安！接著！”不知誰喊了一聲，一個籃球朝我飛來，我手忙腳亂地接住，果果已經笑著跑遠了。我胡亂把球扔回去，繼續追她。欄桿的影子被落日拉得極長，像一道道燙金的柵欄。每次快要抓住她帽兜時，她總會泥鰍似的滑走，笑聲碎成一地亮晶晶的玻璃珠。

“有本事別跑！”我喘著氣扶住膝蓋，看她躲在雙杠后頭做鬼臉。霞光把她的睫毛染成蜜色，鼻尖沁出的汗珠亮晶晶的。旁邊有幾個女生正坐在單杠上聊天，手里還拿著剛從小賣部買來的冰棍，笑著看我們鬧。

催命般的上課預備鈴恰在此時撕裂空氣。悠長的電鈴聲漫過紅樓爬滿常春藤的西墻，驚起更多撲棱棱的翅膀。操場上所有人都像被按了快進鍵，打球的抱起球就往教學樓沖，閑聊的也跳下單杠小跑起來。

文依果臉上的嬉鬧瞬間變成了驚慌：“完了完了！是物理課！老楊的課！”

我們同時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向教學樓。銀杏大道正在落一場浩大的金雨，她邊跑邊胡亂把散開的頭發扎成團，發繩咬在齒間含糊不清地嘟囔：“老楊昨天說遲到一次罰做十道競賽題……還要去擦一整周的實驗室黑板！”

“還不都怪你非要追我！”我氣喘吁吁地回嘴，一把抓過她手里快掉的地理書，減輕她的負擔。

“明明是你先走神！”她搶白，卻在跨上教學樓臺階時被松開的鞋帶絆了個趔趄。我趕緊拽住她書包帶子把她拉穩。“笨啊你！”兩人也顧不上吵，手忙腳亂地系好鞋帶，沖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里回蕩得格外響亮，墻壁上貼著的歷史人物畫像仿佛都在瞪著我們。

走廊盡頭的物理實驗室門已經關上了。磨砂玻璃窗透出熒光燈青白色的冷光，還能隱約看到“楊”老師那熟悉的身影已經在講臺前站定。

我們屏住呼吸，貓著腰，做賊一樣從后門溜進去。教室里彌漫著淡淡的粉筆灰和酒精燈的味道。剛摸到最后一排的空位想坐下，一道白色的“流星”就劃破空氣——

“啪！”

粉筆頭精準地砸在果果剛抬起來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小小的白點。

講臺上，老楊扶著他那雙能當鏡子的反光皮鞋，鏡片后的眼睛閃著“慈祥”的光芒：“我當是誰，踩著我的鈴聲譜寫出場BGM呢？林墨安，文依果，你倆這時間觀念是跟體育老師學的？”

全班憋著笑，空氣里滿是快要溢出來的幸災樂禍。文依果苦著臉揉額頭，我尷尬地摸著鼻尖。

老楊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拿起花名冊：“行，既然這么有活力，那上周布置的關于摩擦力的拓展思考題，就請二位來分享一下高見吧？誰先來？”

我和文依果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完蛋了”三個大字。剛才追打玩鬧的歡脫瞬間蒸發，只剩下物理課本上那些讓人頭疼的公式和定理在腦海里打架。

青春的每一天，似乎總是在這樣的手忙腳亂和小小的“災難”中，變得格外鮮活起來

文依果捂著臉，從指縫里對我做口型，夸張地無聲控訴：“完—蛋—了！”

我回敬一個苦瓜臉，用眉毛跳舞：“誰—讓—你—扔—樹—葉—”

老楊的鏡片寒光一閃：“文依果，看來你胸有成竹，那就從你開始吧。”

文依果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噌地站起來，椅子腿發出痛苦的呻吟。“摩擦力……就是……兩個物體表面……呃……互相接觸……發生相對運動時……”她磕磕巴巴地背著定義，眼神絕望地飄向窗外，仿佛答案寫在正在打掃衛生區的值日生舉的掃帚上。

“嗯，概念背得……很生硬。”老楊語氣平淡，“那么，結合生活實例，談談如何有效改變摩擦力？比如，在我們錦玉中學的特定環境下？”

依果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報告老師！比如我們宿舍的浴室地板，那個防滑墊就是增大摩擦力的！不然洗完澡容易摔跤！還有……食堂阿姨打飯的勺子，有時候掉進燉土豆里撈不起來，就是因為油太多，摩擦力變小了！”她越說越順，甚至帶上了點控訴食堂的激情。

全班再次爆發出壓抑不住的低笑，連老楊的嘴角都似乎往上牽動了一毫米。“觀察力……很獨特，尤其對食堂。”他點點頭，目光轉向我，“林墨安，補充。說說減小摩擦力的，也別離開我們親愛的錦玉中學。”

我硬著頭皮站起來，腦子飛快旋轉：“比如……宿舍樓那個吱呀響的鐵門軸，劉大爺上周給它上了油，聲音就小了，這就是減小摩擦力。還有……冬天在教學樓走廊跑步，如果剛拖完地，水沒干，摩擦力變小，就容易……”我頓了下，沒好意思說“摔個屁股墩兒”。

“就容易怎么樣？”老楊追問，眼里有看好戲的光。

“……就容易發生非計劃內的位移。”我憋出一個物理術語。

全班哄堂大笑。果果在桌子底下給我豎了個大拇指——大概是夸我編詞能力一流。

“行，算你們過關，例子雖然樸實，但接地氣。”老楊終于放過了我們，示意坐下，“課后把這兩個例子，連同原理分析，工整補充到作業本上。現在打開課本第58頁……”

我們長吁一口氣，劫后余生般癱在椅子上

下課鈴像是解放的號角。我們隨著人流擠出實驗室，吵鬧聲瞬間充斥走廊。

“餓死了餓死了！”依果揉著肚子哀嚎，“雖然食堂難吃，但我的胃在吶喊！”

“同意！今天周三，不知道是紅燒肉仰望星空（只有肥肉和土豆），還是西紅柿炒月餅（去年中秋的遺留創意）？”我悲觀地預測。

回宿舍放書的路上，依果還在耿耿于懷：“都怪你！害我差點被老楊掛黑板！晚上你得借我數學作業參考一下！”

“喂！那是參考嗎？那是抄襲！”

“借鑒！思路借鑒！”她理直氣壯，“不然一千五百字的物理報告我沒時間寫了！還有，小賣部，棒棒糖，兩根！精神損失費！”

“趁火打劫啊你！”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投在宿舍樓干凈的白色外墻上，拉得很長。樓道里傳來各個寢室喧鬧的聲音，有爭搶洗澡位置的，有討論晚上泡面口味的，有抱著臉盆趿拉著拖鞋跑過的。

推開我們寢室的門，另外兩個室友正對著桌上攤開的食堂打包回來的“神秘菜肴”皺眉研究。“依果墨安，快來看，猜猜這黑乎乎的是什么？新菜系嗎？”

文依果湊過去看了一眼，立刻捏住鼻子：“食堂大叔的創造力又突破了天際！我選擇吃面包！”

青春的每一天，就是在這樣瑣碎的抱怨、小小的“災難”、對難吃食堂的吐槽和互相拆臺又彼此依靠的吵鬧里，真實而鮮活地流淌著，帶著洗衣粉的清香和偶爾從窗戶飄來的、不知道誰偷泡的方便面的誘人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