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代碼是bug，沈淵的命也是bug。

>直到那碗送錯的痛風套餐砸進他的生活，

>他才發現，自己寫的不是程序——

>是人生的調試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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鍵盤的敲擊聲在死寂的辦公室回蕩，像一梭梭子彈打在沈淵緊繃的神經上。凌晨一點十七分，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是冷的，工位上慘白的燈光是冷的，連屏幕上瀑布般滾動的調試信息，也泛著一股冰冷的、程序化的鐵腥味。

“ERROR: NullReferenceException: Object reference not set to an instance of an object…”

“WARNING: Possible memory leak detected in Scene: MainCity…”

“CRITICAL: AssetBundle‘Monster_Dragon_01’ failed to load…”

一行行猩紅的報錯刺得沈淵眼球生疼。他猛地向后一靠，廉價的人體工學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手指插進幾天沒洗、油膩打綹的頭發里狠狠抓撓，仿佛想從里面摳出那個導致整個新手引導流程卡死的幽靈bug。空氣里彌漫著隔夜泡面、汗液和電子設備散熱的渾濁氣味。屬于他的那一份，是桌角那碗早已涼透、塑料蓋邊緣凝結了一層白色油脂的牛肉炒飯。那是三個小時前外賣小哥送來的“晚餐”。

“草！”一聲壓抑的低吼從他喉嚨里擠出來，砸在空蕩蕩的隔間擋板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某個被高亮標出的腳本文件——“PlayerController.cs”。署名：張偉。

又是他！

沈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張偉，那個頂著“資深客戶端主程”頭銜，卻總能在最關鍵節點寫出史詩級bug，然后拍拍屁股準時六點下班的“人才”！現在好了，他負責的角色控制腳本像個醉漢，在游戲場景里抽風似的原地打轉，把排隊等待測試的NPC撞得人仰馬翻。而此刻，張偉的頭像在釘釘上灰得理直氣壯，簽名欄赫然掛著：“陪女兒過生日，勿擾，急事電話（大概率不接）。”

“生日？我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沈淵咬牙切齒地對著屏幕低咒，手指關節捏得發白。他抄起桌上冰冷的馬克杯灌了一大口濃得發苦的速溶咖啡，試圖澆滅心頭的邪火。胃袋適時地傳來一陣空虛的絞痛，提醒他那份被遺忘的晚餐。

他煩躁地扯開炒飯的塑料袋，塑料勺粗暴地戳破保鮮膜。可當勺子挖下去，帶出來的卻不是預想中油亮的米飯和牛肉粒，而是一坨深褐色、黏糊糊、散發著濃郁甜膩醬汁氣味的…東西？幾塊油光锃亮、肥得驚人的紅燒肉顫巍巍地堆在米飯上，旁邊還點綴著幾顆刺眼的、飽滿的黃豆。

痛風套餐？！

沈淵愣住了，一股荒謬感直沖天靈蓋。他熬夜加班啃著冷飯，就為了給張偉擦屁股，結果連TM外賣都能送錯？他一把抓起貼在包裝袋上的訂單小票，借著屏幕的冷光看去——

【訂單號：**#19900405**】

【用戶：**追風**】

【餐品：**招牌紅燒肉飯（大份）+黃豆豬腳湯（加料）**】

【備注：**多醬汁！痛風也要吃！活著干，死了算！**】

每一個字都像是對沈淵此刻處境的精準嘲諷。他盯著那個豪氣干云的備注，再看看自己屏幕上滿屏猩紅的“ERROR”，一股混合著疲憊、憤怒和荒誕的邪火猛地竄了上來。活著干？死了算？好！他猛地抄起手機，對著訂單上的配送電話就撥了過去，動作大得差點帶倒那碗罪惡的紅燒肉。

“嘟…嘟…”忙音在深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響到第五聲，就在沈淵以為對方也像張偉一樣徹底遁入虛空時，電話被猛地接通了。

“喂？！您好！對不住對不住！是不是送錯餐了哥？”一個年輕、急促、帶著劇烈喘息和風聲的男聲瞬間炸響在沈淵耳邊，背景音是呼嘯的風噪和尖銳的電瓶車喇叭聲，像一出混亂的馬路交響樂。聲音里的慌張幾乎要透過聽筒溢出來。

沈淵被這撲面而來的“活力”噎了一下，滿腔的怒火像被戳了個洞。“你是‘追風’？”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像砂紙在摩擦，“我的牛肉炒飯呢？你送來的這是什么？痛風催化劑？”

“啊！哥！真對不住！風太大單子吹亂了！‘追風’是我的ID，我姓陳，您叫我小陳就成！”電話那頭的小陳語速快得像爆豆子，每一個字都浸滿了惶恐，“您地址是不是創新大廈A座17樓‘龍淵科技’？我…我這就掉頭！十分鐘！不！五分鐘！我給您送回來！那份紅燒肉…您…您先別吃！那湯嘌呤老高了！”

“送回來？”沈淵看著屏幕上那個還在原地瘋狂抽搐的游戲角色，又看看時間，凌晨一點半。“等你送回來，我直接可以吃早飯了。”他疲憊地捏著眉心，胃里的絞痛更清晰了。他只想快點結束這荒謬的對話，“算了，錢退我，這玩意兒你自己留著當夜宵吧。”

“別！哥！這哪行！耽誤您吃飯了！是我的錯！”小陳的聲音陡然拔高，急切又誠懇，“這樣哥，您加我個微信！就這個手機號！我馬上把錢轉您！雙倍！不！三倍賠您！再給您發個大紅包賠罪！您千萬別投訴…求您了哥，這一單投訴我就白跑一宿了…”

那聲音里的卑微和近乎哀求的急迫，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沈淵心頭的煩躁氣球。他仿佛能看到電話那頭，一個和他一樣被生活驅趕著在深夜里狂奔的身影，頭盔下是同樣被汗水和焦慮浸透的臉。投訴？他連罵張偉的力氣都快沒了。

“…算了。”沈淵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聲音里的火氣散了大半，“加微信，把飯錢轉我就行。”他報了自己的微信號。

“謝謝哥！太謝謝您了！您真是好人！我馬上加！馬上轉！”電話那頭的聲音如蒙大赦，感激涕零，隨即是更猛烈的風聲和引擎加速的嗡鳴，“哥您稍等！我靠邊停車馬上操作！”

電話掛斷。辦公室里瞬間恢復了死寂，只有機箱風扇還在不知疲倦地嗡鳴。沈淵癱回椅子，巨大的疲憊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瞥了一眼那碗油膩冰冷的紅燒肉，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個還在原地鬼畜旋轉的游戲角色——張偉的“杰作”。生活這臺巨大的服務器，似乎總在給他分配最垃圾的任務和最離譜的bug。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在昏暗的桌面上投下一小片幽藍的光。是一條新的微信好友申請。

頭像是一只線條簡潔、正在全力沖刺的銀色獵豹剪影，背景是燃燒的火焰。微信名：【追風】。

申請備注寫著：“哥！實在對不住！轉賬給您！[抱拳][抱拳][抱拳]”

沈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疲憊到極點的、近乎虛無的弧度。他指尖冰冷，點下了“接受”。

幾乎就在好友關系建立成功的瞬間，一個橙紅色的轉賬提示就彈了出來。

【追風向你轉賬￥48.00】

【備注：哥！炒飯錢+一點心意！再次道歉！】

緊接著，又一條信息跳出來：

【追風】：哥，您那份炒飯…要不我明天中午給您送過去？保證熱乎！當賠罪！[可憐]

沈淵沒回話。他盯著那個轉賬通知，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久久沒有點下去。幽藍的手機屏幕光映著他蒼白疲憊的臉，眼下的烏青在冷光里顯得更深了，像兩團化不開的墨跡。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冷漠地閃爍，編織著一張巨大而虛幻的網。胃部的絞痛頑固地存在著，提醒他現實的冰冷與沉重。他慢慢抬起頭，視線重新落回自己那塊更大的屏幕上。

猩紅的報錯信息依舊在無情地刷屏。

“ERROR…”

“WARNING…”

“CRITICAL…”

那個署名“張偉”的腳本文件，像一塊丑陋的瘡疤，釘在代碼的中央。游戲里的角色還在抽搐，癲狂，徒勞地撞擊著看不見的墻。

沈淵的指尖，最終沒有去碰那個“接收”轉賬的按鈕。他沉默地移開目光，重新握住了冰冷的鼠標。光標，精準地落在了“PlayerController.cs”那個該死的文件上。

雙擊。

無數行混亂、敷衍、充滿隱患的代碼瞬間鋪滿了整個屏幕，如同張偉那張總是掛著“與我無關”笑容的臉，在深夜里對他發出無聲的嘲弄。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辦公室渾濁的空氣涌入肺葉，帶著金屬和灰塵的味道。然后，他佝僂下脊背，像一張被拉滿又疲憊不堪的弓，再次將手指壓在了冰涼的鍵盤上。

敲擊聲重新響起，噠、噠、噠…緩慢，沉重，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固執，一下下鑿進這沉沉的、望不見盡頭的夜色里。

屏幕的冷光，將他伏案的剪影，釘在了身后巨大的、沉默的黑暗之中。那碗送錯的、冰冷的紅燒肉飯，在桌角散發著油膩而甜膩的氣息，像一個荒誕的注腳。而微信對話框里，那個橙紅色的轉賬提醒，兀自亮著，像黑夜中一只沉默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