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

江城。

秋夜。

林奇沿著坑洼不平的柏油路慢跑。

腰疼，腿軟，大喘氣。

“準是昨晚沒休息好，虛了，都怪昨晚蘇婉晴非要來我房間打游戲……”

想起昨晚的翻云覆雨，林奇嘆了口氣。

路燈將前方漆黑的視野填滿。

拐過街角，就在前面十幾米，路燈光暈勉強夠到的邊緣，一團模糊的白影冷不丁地杵在那兒。

林奇一個急剎。

那白影飄飄忽忽的，隱隱約約勾勒出點人形。

它就在那兒微微晃蕩，不靠近，也不遠離。

林奇頭皮瞬間就麻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有個軟肋。

怕鬼。

“咕咚。”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后背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比剛才跑熱出來的汗冰得多。

他試探著往旁邊挪了一步。

那白影也跟著微微一顫。

他停住，白影也定住。

“誰……誰啊？”

他聲音有點發(fā)顫：“大晚上的……擱這兒……扮演貞子姐體驗生活呢？”

沒回應。

只有風穿過樹葉的嗚咽。

那白影似乎朝他這邊飄了寸許。

林奇汗毛倒豎，心臟擂鼓一樣砸著胸腔。

白影黑發(fā)離自己越來越近，在路燈下忽明忽暗。

恐懼壓垮理智就在一瞬間。

“操！管你是個啥！物理超度了再說！”

他吼了一嗓子，腳下發(fā)力猛地一蹬。

“妖女看招！”

“看我閃電五連鞭！”

說是五連鞭，其實更像是被嚇瘋了的王八拳升級版，毫無章法，全憑一股子蠻力和腎上腺素驅動。

掄圓了胳膊就往前胡亂甩打，帶起呼呼的風聲。

“走你！”

“啊噠！”

“給爺死！死！死！！”

手感不對。

非常不對。

預想中打空或者碰到什么冰冷虛透物體的觸感完全沒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超出想象的……

軟？

還帶著驚人的彈性和溫潤的踏實感。

仿佛一拳打在了最高檔的記憶棉上，還是恒溫的。

這觸感過于詭異且完全出乎意料，把他滿腔的驚恐和胡亂輸出的王八拳都給瞬間叫了停。

他動作僵住，胳膊還維持著揮出的姿勢，腦子里一片空白。

“呃？”

緊接著——

“呀——！！！”

一聲尖銳到刺破耳膜、幾乎撕裂夜空的少女驚叫猛地炸開！

白影應聲向后踉蹌，噗通一下結結實實摔坐在了地上。

“嗚……”

痛呼聲變成了吃痛的嗚咽，聽著都快哭出來了。

林奇愣在原地，心臟還在狂跳，但已經換了緣由。

他瞇著眼，借著那點昏昏沉沉的路燈光，仔細打量跌坐在地的“鬼”。

白衣是挺白，看起來像是個睡裙或者什么寬松的袍子，此刻皺巴巴地裹在身上。

頭發(fā)長長的，亂糟糟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

但露出的下巴尖尖的，皮膚在光下透著活人的細膩光澤。

最重要的是，那寬大白衣的胸襟位置，此刻正清晰地印著他的形狀！

一個略顯凌亂的褶皺痕跡。

地上也沒有飄著的腳，只有一雙毛茸茸的、看起來就很溫暖的兔子頭拖鞋。

一只還好好穿著，另一只摔飛出去半米遠。

活的。

女的。

人。

林奇：“……”

那“女鬼”抬起頭，一手還捂著剛才被擊中的胸口，疼得齜牙咧嘴。

另一手胡亂地把遮在臉上的長發(fā)撥開，露出一張通紅、眼淚汪汪的俏臉。

五官精致得不像話，即使在這種狼狽情況下也漂亮得晃眼，只是現(xiàn)在那雙大眼睛里的幽怨夠把林奇點著再燒成灰燼八百回。

“林奇！你個王八蛋！”

她聲音又氣又痛，帶著哭腔：“你他媽還真打啊？往哪兒打呢？疼死老娘了！”

林奇如遭雷擊，徹底石化。

這聲音……這臉……

“雪薇？林雪薇？”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少女。

眼前這梨花帶雨、疼得齜牙咧嘴的“女鬼”，不是林雪薇還能是誰？

比他小一歲，剛高中畢業(yè)，即將成為他大學學妹，同時也是臨安中學公認的校花，跟他從小在一個大院里玩到大的青梅竹馬。

“怎么是你？”

林奇趕緊上前兩步，想扶她又有點不敢碰，手懸在半空：“你……你沒事吧？不是，你大半夜不睡覺穿成這樣蹲這兒干嘛？裝神弄鬼的，嚇死我了你知道不！”

林雪薇吸著冷氣，試圖自己站起來，但剛一動就牽扯到痛處，又是一聲痛呼，眼淚花在眼眶里直打轉。

她抬起頭，怒視林奇：“我自找的？誰叫你……誰叫你對我姐姐做那種事！王八蛋！”

林奇懵了：“我對你姐？我做啥了？蘇婉晴？我昨晚就和她打了個游戲啊！”

“打游戲？”

林雪薇聲音拔高，帶著哭音和難以置信：“學校里都傳遍了！說你和我姐姐……那個……那個了！上、上床了！”

“啥玩意兒？！”

林奇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腦子嗡的一聲：“誰傳的？造謠不要成本是吧？我跟你姐清清白白！就是打了個游戲！”

“英雄聯(lián)盟，我艾希她奶媽，走下路！”

“她是真的坑，坑了我一晚上！”

“這他媽能傳成上床？”

林雪薇看著他激動否認的樣子，愣了一下，眼里的怒火消退了些，但懷疑還沒散盡：“真的？那為什么有人說早上看到我姐從你房間出來，還、還衣衫不整……”

“我……”

林奇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想起昨晚和今早的混亂場面，簡直百口莫辯。

時間倒回昨天傍晚。

林奇是個撲街網文作者，碼完一天的字，脖子酸疼，正準備泡面，房門就被敲得震天響。

門外站著對門的蘇婉晴，抱著個半人高的零食袋，眼睛亮晶晶：

“陛下，奴家想打游戲......”

聲音柔媚中略顯沙啞。

蘇婉晴，網絡ID“晴雨醬”，是個b站小有名氣的虛擬形象主播。

平時直播打游戲唱歌雜談。

人前聲音甜美形象可人，人后……

就是個能躺著絕不坐著的宅女外加游戲狂熱愛好者。

林奇試圖掙扎：“愛妃且慢，我稿子還沒……”

“哎呀，碼什么字，快點哦！姐包你三天零食！”

蘇婉晴不由分說，擠開門就鉆了進來，熟門熟路地打開他的游戲設備。

于是，漫長的夜晚開始了。

“啊啊啊啊啊！這游戲太刺激了”

“你艾希我奶媽！”

“臥槽！奶我奶我！快！”

“不是那里，是上面一點！”

“啊，慢一點，我奶媽奶不上血了。”

林奇的房間里充滿了蘇婉晴高低起伏、內容豐富的尖叫聲、吐槽聲以及零食袋的窸窣聲。

林奇負責操作，她負責在旁邊一驚一乍，時不時還激動地捶他兩下或者嚇得往他背后躲。

一局下來，比跑一千米還累。

“我不玩了，你真是太坑了。”

林奇受不了了，蘇婉晴真是又菜又愛玩。

“不要拋棄人家嘛，人家雖然游戲技術不行，但人美聲甜，再陪我打一把嘛，人家什么都愿意給你做的，嚶嚶嚶.....”

眼前這個身高一米七，腿長胸大的御姐，立馬切換成小女孩撒嬌姿態(tài)。

這一打就是一晚上，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

蘇婉晴心滿意足，打著哈欠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睡裙帶子滑落一邊，頭發(fā)亂得像雞窩，眼角還掛著熬夜的淚花。

“好久沒這么爽了！多謝陛下款待！”

她擺擺手，迷迷糊糊地拉開門往外走，結果拖鞋絆了一下，差點摔倒，睡裙更亂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肩膀。

好巧不巧，隔壁剛好有個臨安高中的學生早起參加暑期補習班。

看到了蘇婉晴從林奇房間“衣衫不整”“眼眶紅紅”地走出來的一幕。

于是，流言像長了翅膀。

《震驚！前臨安中學校花蘇晚晴居然從陌生男子房間出入，疑似不良關系！》

《清純人設崩塌？千萬少年女神與同居男友徹夜狂歡！》

各種添油加醋的版本在小區(qū)論壇小范圍傳開。

自然也傳到了即將開學、正關注著姐姐動態(tài)的林雪薇耳朵里。

回憶結束。

林奇看著眼前還在揉胸口的林雪薇，簡直欲哭無淚：

“……所以，你就信了那些謠言？然后就扮鬼來嚇我？”

“林雪薇你幾歲了？幼不幼稚！”

林雪薇自知可能理虧，但嘴上不服輸，疼得嘶嘶吸氣還要強撐：

“誰、誰讓你怕鬼呢！活該！本小姐嚇你是給你面子！”

“誰知道你……你下手這么黑！”

“疼死我了……”

說著又委屈起來，眼圈更紅了。

林奇看著她那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還有點莫名的心虛。

剛才那手感確實有點過于清晰了。

不得不說這小妮子還挺有料的，沒看出來。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伸出手：“行了行了，我的錯，我錯了姑奶奶，先起來，地上涼。”

林雪薇哼了一聲，別扭了一下，還是把手遞給了他。

借著他的力道站起來，一只腳蹦跶著去找那只飛掉的兔子拖鞋。

林奇彎腰幫她撿起來，遞過去。

就在他蹲著的這一刻，頭頂上方，林雪薇帶著點古怪的、壓抑著某種強烈情緒的聲音飄下來：

“喂……”

“嗯？”

林奇抬起頭。

她臉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

她舔了舔嘴唇，似乎有點難以啟齒，但又按捺不住。

“你剛才……那個……”

“什么？”

“就是……打我……的那一下……”

她聲音越來越小，最后一個字幾乎含在嘴里。

林奇脖子僵硬地仰著，手里還捏著那只可笑的兔子拖鞋，腦子再次宕機。

林雪薇仿佛豁出去了，微微俯下身，靠近了些，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死死鎖住他，氣息有點不穩(wěn)：

“就……感覺……好奇特……”

“能不能……再……再來一次？”

林奇仰著頭，她這話像顆炸雷，把他殘留的那點驚嚇和腰酸背疼全轟沒了。

再來一次？

打哪里？

怎么打？

這林大小姐腦子是不是剛才摔壞了？

還是說他其實沒打醒，還在某個荒誕的夢里？

他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

林雪薇似乎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到了，臉騰地一下紅得更徹底，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猛地直起身，眼神飄忽不定，不敢再看林奇，一只手還無意識地揉著剛才被擊中的地方，聲音結結巴巴：

“我……我是說！你……你下手沒輕沒重的！這事沒完！你得負責！”

“負責？”

林奇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負什么責？幫你揉揉？”

這話沒過腦子就溜了出來，說完他就想給自己一巴掌。

果然，林雪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也顧不上疼和害羞了，抬腳就想踹他。

忘了自己只穿了一只拖鞋，單腳站立不穩(wěn)，哎呦一聲又差點摔倒。

林奇下意識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女孩的手臂纖細，隔著一層薄薄的絲質睡裙布料，能感覺到皮膚的溫度和微微的顫抖。

“你放開！”

林雪薇甩開他的手，臉頰緋紅，氣鼓鼓地單腳跳著把那只飛遠的兔子拖鞋撿回來穿上。

整個過程低著頭，不敢看他。

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來。

夜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林奇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

“不是，雪薇，咱們先捋捋。你就因為聽了些風言風語，說我跟你姐怎么怎么了，然后就信了？”

“還跑來用這種……這種方式報復我？你這腦子怎么考上大學的？”

林雪薇穿好鞋，抬起頭，眼神里多了幾分倔強：

“無風不起浪！而且……而且我姐早上回來那個樣子……頭發(fā)亂糟糟，眼睛紅紅的，裙子都歪了……換你你不多想？”

“她那是因為打游戲熬通宵！激動的！還有可能是困的！”

林奇無力地辯解：“裙子歪了是差點在門口摔一跤！”

“我跟你姐，純純的戰(zhàn)友情，比純凈水還純！”

“誰知道你們打的什么游戲……”

林雪薇小聲嘟囔，但語氣明顯沒那么堅定了。

她其實冷靜下來想想，也覺得姐姐和林奇不太可能，姐姐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林奇……雖然有時候討厭，但也不是那種人。

只是早上聽到那些話，又看到姐姐那副模樣，火氣一下子沖昏了頭。

“行了行了，”

林奇看她態(tài)度軟化，松了口氣，又覺得她這吃癟的樣子有點好笑：

“趕緊回去睡覺，大晚上的，穿這么少也不怕感冒。”

她瞪了林奇一眼：“這事不準說出去！尤其不能告訴我姐！”

“我傻啊我到處說？”

林奇無語：“說我半夜把臨安中學的校花當鬼打了，還……咳。”

他及時剎住車。

林雪薇臉又熱了，然后在林奇震驚的眼光中，說了一句他想不到的話：“不行，哼，今晚我也要去你家打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