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最后一班，冷氣像停尸間的風，從頭頂縫隙吹進我的領口。車廂里只有七個人：打瞌睡的保安、戴耳機的高中女生、兩個加班到失神的程序員，以及對面那個一直盯著我看的男人——他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灰襯衫，胸牌上卻是一片空白。

手機忽然震動。

【規則游戲邀請】

發件人：NULL

內容：歡迎搭乘“零號線”。本輪副本《靜默辦公室》將在列車停穩后開啟。顯性規則共三條，違反即處決。是否接受？

【YES】/【YES】

兩個按鈕都是 YES。根本沒有 NO的選項。

我下意識抬頭，車廂 LED屏原本滾動著“下一站：科學大道”，卻在眨眼間變成白底黑字的三行提示——

1.禁止說話。

2.禁止回頭。

3.18:00前必須提交PPT。

列車速度驟降至零，慣性把我向前拋。燈閃了三下，滅掉，再亮起時，我們已經不在車廂里，而是一間沒有窗戶的辦公室。頭頂中央空調發出垂死般的嗡鳴，燈光冷白，照出二十個卡位，二十臺一模一樣的黑色主機。墻上的電子鐘指著 17:30。

我低頭，工牌換成了新的——

【林昭策劃部實習】

對面灰襯衫男人也換了工牌：

【零號策劃部總監】

他沖我笑了笑，食指豎在唇前，提醒第一條規則：禁止說話。隨后他拉開 17號抽屜，取出一疊空白 A4紙，放在我桌上，用熒光筆寫下標題——

《關于提升夜間地鐵客流量的策劃案》

PPT主題有了，但電腦是空的。主機沒有電源線，顯示器卻亮著，桌面只有一個倒計時軟件：29:59:57，每秒減一。

十七點三十，零號把熒光筆遞給我，自己卻走到打印機旁，按下啟動鍵。機器預熱，像喉嚨里卡著痰的老貓。紙張開始自動吐進托紙盤，每一頁都只印了一行字——

【請在此處插入謊言。】

打印機忽然“咔”一聲卡住，紅色警報燈閃爍。零號彎腰查看，我看到他的后頸貼著一張條形碼，編號：000-00-0001。打印機把那張條形碼連同皮膚一起撕了下來，血卻沒有滴落，而是被紙張吸收，字跡立刻由黑變紅。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打鼓。規則只有三條，但隱藏邏輯是什么？我掃過辦公室，所有人都在無聲地忙碌：高中女生坐在 03號卡位，鍵盤敲得飛快；保安守著門口，手里握著看不見的門把手；程序員雙生兄弟背對背坐著，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像在鏡像。

我打開 PowerPoint，唯一的模板叫做《T-00靜默模板》，共十頁，每頁標題欄都是灰色不可編輯，只有正文文本框可以打字。第一頁提示：

【請填寫第一條謊言】

謊言必須關于地鐵客流。我敲鍵盤：

“夜間地鐵客流下降 80%，原因是乘客害怕在車廂里遇到自己。”

回車。文字自動變成黑體，頁面右下角浮現一行小字：

【謊言接受度 97%——合格】

打印機再次啟動，這次吐出一張照片：地鐵車廂，座位上坐著七個人，其中一個是我，另一個是零號，但照片里的我表情空白，像被 PS抹掉了五官。

我意識到，那張照片就是我們剛剛待的車廂。倒計時還剩 29:50:00，而電子鐘指向 17:31，時間流速正常。也就是說，三十分鐘內，我要完成十頁 PPT，且每一頁都必須是“合格”的謊言，否則……

18:00會發生什么？

零號忽然轉身，對我做了一個“請繼續”的手勢，他的傷口已經愈合，條形碼重新出現，編號卻變成了 000-00-0002。每一次打印機撕掉他的皮膚，編號就會加一。我懷疑，當編號達到某個閾值，他會替換掉我。

第二頁標題：

【請填寫第二條謊言】

我鍵入：

“地鐵廣播使用的不是揚聲器，而是乘客自己的聲帶。”

合格度 94%。打印機吐出第二張照片：保安的喉嚨被剖開，里面塞著一只微型麥克風，電線沿著脊椎沒入地板。

第三頁，我寫下：

“加班程序員其實是地鐵系統的補丁，他們每敲一次回車，就有一節車廂被刪除。”

合格度 99%。照片里，程序員兄弟的十指被鍵盤鍵帽反釘在桌面，屏幕顯示：

【補丁 17.3%已安裝】

高中女生忽然抬頭，她的耳機里滲出血絲，順著脖頸滴進領口。她對我張嘴，無聲地說了一個詞——“回頭”。我立刻想起規則第二條：禁止回頭。我的后頸汗毛豎立，仿佛有目光貼在頸椎上。

零號走到我身后，把第三張照片放在我鍵盤旁。照片拍攝角度就在我背后半米處，取景框里是我的后腦勺。也就是說，有人在我背后按下了快門——而我不能回頭確認。

我盯著倒計時：28:12:00。

十頁 PPT，平均兩分半一頁，時間夠，但心理壓力像增壓艙。更糟的是，打印機開始空轉，托紙盤里只剩一張紅色卡紙，像干涸的血痂。

第四頁標題：

【請填寫最后一條謊言】

只剩最后一頁？我抬頭，PowerPoint左側縮略圖從十頁驟縮成四頁，前三頁已鎖死，第四頁標題欄自動改成“結論”。規則在自我迭代，或者說，它在學習我的恐懼。

我鍵入：

“完成 PPT的人，會成為下一班地鐵的廣播。”

合格度 100%。打印機突然安靜，紅色卡紙被吸進去，印出一行白色黑體字：

【謊言已提交。請等待 18:00處決。】

電子鐘跳到 17:59:30。

零號站在打印機旁，條形碼編號停在 000-00-0018。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向門口。保安讓開了路，門把手上浮現倒計時 00:29。

我意識到，18:00并不是提交截止時間，而是“處決廣播”的開始。如果我離開辦公室，就會像零號一樣被打印機一次次剝皮、編號，直到成為 000-00-0000——也就是最初的謊言本身。

我唯一能做的，是在 30秒內找到第四條規則，并卡掉它。

但規則只有三條。

除非第四條規則就是：

【禁止意識到第四條規則。】

我低頭，鍵盤右側多了一張新貼紙，熒光筆寫的潦草字跡：

“當你讀完這句話，謊言已生效。”

17:59:58。

我聽見地鐵廣播在遠處響起——用的正是我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