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晨七點半的天光已初現明媚，蘇松嶼踩著單車拐進校門時，桂花香正順著風勢往人鼻腔里鉆。少年的身上散發著干凈的少年氣，像被初秋的風洗過一樣清爽。他個子很高，肩背卻不顯得凌厲，反而有種舒展的溫和感，站在那里時，像棵剛抽條的白楊樹，挺拔卻不扎人。

額前的碎發軟乎乎地搭著，被晨光照得泛著點淺棕，偶爾被風吹得微亂，他抬手捋頭發時，露出光潔的額頭，眉骨不算高，眉毛是淡淡的劍眉，卻沒什么攻擊性，反而因為尾端微微下垂，添了點無辜感。眼睛是很亮的杏眼，眼尾微微上翹，笑起來時會彎成月牙，眼睫又密又長，低頭時在眼下投出片淺影，看人時總像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溫柔，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蘇松嶼穿著最普通的白色校服襯衫，袖口規規矩矩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細而干凈，皮膚是被陽光曬過的淺蜜色，透著健康的光澤。走路時脊背挺直，卻不會讓人覺得疏離，反而像帶著股春風似的，路過時連風都變得軟乎乎的。最打眼的是他笑起來的樣子，嘴角會往兩邊咧開個淺淺的弧度，左邊嘴角有個小小的梨渦，眼睛里像落了星星，帶著點靦腆，又透著真誠，讓人看了就忍不住跟著心軟。

車筐里的抹布被晨露打濕了邊角，他停在高一十班門口，手剛搭上冰涼的門把，就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他回頭的瞬間，晨光恰好漫過教學樓的檐角。穿白襯衫的女生抱著一摞新書站在走廊盡頭，校服裙的裙擺被風掀起小小的弧度，露出腳踝上細白的骨頭。她的頭發簡單的盤了一個高丸子，碎發垂在頸側，被逆光描出層毛茸茸的金邊。精致的五官帶著種不動聲色的貴氣，像被精心打磨過的白瓷，清冷又耐看。她身量纖長，卻不是單薄的瘦，肩線平直，脊背挺得筆直，站在那里時像株臨水的青竹，自帶疏離的風骨。

女孩的眼睛是淺褐色的，瞳仁顏色很淡，像摻了霧的琥珀，平時總半垂著，睫毛又長又密，垂落時在眼下投出片陰影，抬眼時目光清冽，帶著點審視般的冷靜，像初冬湖面未化的冰。

“你也是來幫忙的？”女生先開了口，聲音清得像山澗水，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距離感。她抬眼時，蘇松嶼覺得自己好像墜進了她淺褐色的瞳孔里，晨光落進去，像盛著兩汪沒起波瀾的湖。

“嗯，我叫蘇松嶼。”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發飄，手忙腳亂地把單車往墻根靠，車鈴“叮鈴”響了一聲，驚飛了窗臺上落著的麻雀。女生懷里的書滑下來一本，他幾乎是本能地沖過去接，指尖擦過她的手背時，像觸到了浸在溪水里的玉石，涼絲絲的，卻帶著點讓人發癢的溫度。

“涂優。”

她接過書，指尖在封面上輕輕敲了敲，這兩個字像枚圖釘，“啪”地把蘇松嶼釘在了原地。他看著涂優走進教室，白襯衫的后領挺括得沒有一絲褶皺，連走路的姿勢都透著股規整——步幅均勻，脊背挺直，像被量過尺寸的標尺。她把書放在講臺上，轉身時，蘇松嶼忽然發現她左耳后有顆很小的痣，藏在發絲間隙，像被誰不小心點上去的墨。

“黃老師說要先擦桌子。”

涂優已經從衛生角拎出桶，指尖捏著桶沿的樣子很特別，只用三根手指，指尖泛著點白。她往桶里接水時，陽光順著窗戶斜斜切進來，在她手臂上投下窗格的影子，隨著水流晃動，像在皮膚上跳格子。

蘇松嶼趕緊抓起抹布湊過去，桶里的水被他晃出了漣漪，濺在涂優的帆布鞋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對不起對不起！”

他手忙腳亂地去夠紙巾，卻聽見女生淡淡地說“沒事”，彎腰把濕透的抹布放進水里，動作利落得像在做實驗。

她擰抹布時會微微蹙眉，長睫毛垂下來，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蘇松嶼盯著她的睫毛數，數到第七根時，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臉“騰”地燒起來，趕緊轉身去擦第一排的桌子。

木桌被曬了一暑假，積著層薄灰。蘇松嶼擦到第三張時，鼻尖忽然鉆進股清冽的香氣，不是桂花，也不是肥皂味，像雨后草地混著點薄荷的味道。他余光瞥見涂優正蹲在旁邊擦椅子腿，發圈松了點，幾縷頭發垂下來，掃過她露出的鎖骨。

“這里有膠帶嗎？”

她忽然問，手里捏著張卷邊的座位表。蘇松嶼從書包里翻出透明膠帶遞過去，指尖碰到她的指甲蓋，發現她的指甲修剪得極短，邊緣光滑得像打磨過。涂優撕膠帶時會微微嘟起嘴，嘴角抿成個很小的弧度，和她清冷的樣子完全不符，倒顯得有點……可愛。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蘇松嶼的耳朵就紅了。他假裝去倒垃圾，拎著桶往走廊走，卻在拐角處停住腳步。晨光已經鋪滿了半個教室，涂優正站在講臺上貼座位表，踮腳時校服裙往上縮了點，露出膝蓋內側細膩的皮膚。她的手指在紙上輕輕抹平褶皺，動作專注得像在解一道復雜的數學題。

等他提著空桶回來，涂優已經把三十張座位表都貼好了，橫平豎直，間距均勻得像用尺子量過。她正站在教室后排看整體效果，側臉對著光，能看見細小的絨毛，連下頜線都清晰得像用鉛筆描過。

“蘇松嶼，”

她忽然回頭，淺褐色的眼睛在光里亮了亮，“黑板太高，你能擦一下嗎？”

他“哦”了一聲，抓起抹布往講臺跑，腳下被講臺邊的臺階絆了一下，差點摔在她面前。涂優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貼在他胳膊上，那點涼意順著皮膚往血液里鉆，蘇松嶼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能震碎窗玻璃。

他踩著凳子擦黑板時，聽見身后傳來翻書的聲音。低頭看時，涂優正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手里拿著本數學課本，陽光落在她攤開的書頁上，把黃老師的備課筆記照得發亮。她看書時會輕輕咬著下唇，偶爾抬手把滑落的碎發別到耳后，那枚小巧的痣就在晨光里若隱若現。

“喂，涂優。”

蘇松嶼鬼使神差地開了口，聲音在空曠的教室里蕩出回音。她抬頭時，睫毛像蝶翼般扇了扇，

“怎么了？”

“沒、沒什么。”

他趕緊轉過頭，假裝專心擦黑板，耳朵卻豎得老高，聽著她翻書的沙沙聲，還有窗外偶爾飄進來的桂花香。風從走廊里穿過去，卷起幾張落在地上的碎紙屑，其中一張打著旋兒飛到涂優腳邊，她彎腰去撿時，發圈突然松了，長發“嘩啦”散下來，披在肩頭像匹黑色的綢緞。

蘇松嶼看得忘了動作，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涂優攏著頭發看過來，眼神里帶著點疑惑，淺褐色的瞳孔里映著他呆愣的樣子。他忽然覺得這秋晨的光實在太不像話，怎么能把一個人照得這么……讓人移不開眼。

“我幫你找皮筋吧。”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從自己的書包側袋里翻出根黑色的皮筋——那是上次幫同桌扎籃球網剩下的。涂優接過時，指尖再次碰到一起，這次蘇松嶼沒躲，清晰地感覺到她微涼的皮膚下，脈搏輕輕跳了一下。

她重新扎頭發時，蘇松嶼站在凳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陽光順著她的發縫流進去，在頸后匯成小小的光斑，她抬手攏頭發的動作很慢，手腕轉動時，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像初春剛抽芽的藤蔓。

“好了。”

涂優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繼續去整理講臺。蘇松嶼看著她的背影，忽然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連帶著剛才被她碰過的胳膊，都還殘留著那點涼絲絲的溫度。

窗外的桂花又落了幾朵，飄進教室，落在涂優整理好的新書上。蘇松嶼跳下凳子，走過去把花瓣拈起來，指尖不小心碰到書頁，留下個淺淡的水印。涂優看過來時，他正對著那朵小黃花發呆，晨光落在他泛紅的耳尖上，像被誰偷偷抹了層胭脂。

“快八點了。”

涂優看了眼手表，表帶是簡單的銀色金屬鏈，在手腕上反光，

“黃老師和叫來的其他幾名同學應該快到了。”

蘇松嶼“嗯”了一聲，卻沒動。他看著涂優把最后一支粉筆放進粉筆盒，看著她把講臺上的書碼得整整齊齊，看著晨光在她身上流淌，忽然覺得這個秋晨好像被無限拉長了——長到足夠讓他記住她淺褐色的眼睛，記住她耳后的那顆痣，記住她指尖的涼意，還有心跳撞在胸腔里的、密密麻麻的聲響。

涼爽的秋風再次穿過走廊，帶著桂花香和晨光的味道，蘇松嶼深吸一口氣，聽見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在說：完了。

他好像，栽在這個清清爽爽的秋晨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