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緩緩覆蓋了玉京的飛檐翹角。

瑞箐侯府深處，連風都似斂了聲息，只偶爾有檐角銅鈴被夜露打濕，發(fā)出一兩聲極輕的顫音，旋即又被濃重的寂靜吞沒。

宋姀一襲黑衣，正蹲跪在瑞箐候府的屋脊上。

確認安全后，她輕身翻下屋脊，貼著廊下的陰影往正寢挪步。檐角銅鈴被夜風吹得輕響，倒成了她腳步的掩護。

她雙手攥著窗欞，屏住呼吸，借著月光看清窗閂的位置。

指尖剛撥開那截細木，便有縷極清極幽的香氣漫出來，淡得像怕驚擾了誰。

她心一橫，踮腳翻窗而入。

室內(nèi)暗得很，只南窗透進半縷月色，勉強照見屋中格局。迎面是一架梨花木屏風。

繞過屏風，便見那張紫檀木大床，帳幔是月白色的紗，垂得密密實實，隱約能看出帳內(nèi)輪廓。

她屏住氣往床前挪，指尖一捻，袖間短刀已落掌心，寒意順著指縫漫開。

她盯著帳內(nèi)那團輪廓，腕力驟發(fā)，刀鋒破風直刺而去。

“噗”的一聲悶響，是利刃扎進棉絮的軟膩。

宋姀暗道不好，中計了。

“哈哈哈哈……師姐，你果然來了。”男子推門而入。

屋里火燭全部點燃，宋姀終是看清了那張臉。

她的小師弟----李懷瑾。

他烏發(fā)未束，幾縷長發(fā)貼在頸側(cè)，襯得膚色愈發(fā)冷白。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墨深，偏生眼下有抹病態(tài)的紅，笑時唇瓣彎起好看的弧。

二人同屬鬼面幫，是江湖第一殺手組織成員。

鬼面幫，常年黑衣鬼頭面具出行。神出鬼沒，殺人后如鬼魅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當然，幫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不殺好人，只殺惡人。

即便如此，鬼面幫還是仇家無數(shù)。

就在三天前，幫里所有人都被抓了。她拼盡全力救下師父，帶著師父逃出玉京。

城外，小虎早已等候多時。小虎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抓的，當時他去了靖江做任務，逃過了此劫。

幫里人沒有名字，都是師父隨意取的，而自己的名字，師父不許別人知道。

只告訴她，她叫宋姀，只能他們二人知道。所以幫里人都叫她小昭。

她讓小虎帶師父去落崖谷療傷，師父受了刑，需要盡快處理傷口。

所幸自己無礙，她咽不下這口氣，她平日里最疼愛的小師弟，竟然將他們圍剿送到刑法司。

師兄弟們?nèi)懒耍挥兴蛶煾富盍讼聛怼?

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鬼面幫，就這么一夜覆滅了。

都是因為這個叛徒。

宋姀足尖點地，短刀反握在腕間，借著絨毯的緩沖猛地撲向李懷瑾。

刀鋒帶起的風劈開安神香的甜膩，直逼他咽喉。她太清楚他的破綻，左肩舊傷在陰夜會發(fā)沉，轉(zhuǎn)身總慢半拍。

果然，李懷瑾旋身避讓時，左肩微沉。

宋姀手腕翻轉(zhuǎn)，刀光擦著他月白錦袍掃過，挑落他腰間玉佩。她欺身再進，手肘撞向他心口，卻在觸及他衣襟的瞬間，忽覺指尖發(fā)軟。

“唔。”她悶哼一聲，短刀險些脫手。

李懷瑾抓住空隙，指節(jié)扣住她手腕，力道卻不重，反而像在托著一件易碎物。

宋姀想抽手，四肢卻如灌了鉛，方才還利落的身法變得滯澀。

光暈里，那銀熏球的煙還在裊裊盤旋。

她猛地看向那團青白煙氣，喉頭涌上甜意。那安神香竟摻了軟骨散！方才只顧著纏斗，早已吸了不知多少。

李懷瑾松開她的手腕時，宋姀已軟得站不住，短刀“當啷”落地。

他俯身將她打橫抱起，手臂穿過膝彎時，指尖不經(jīng)意掃過她的裙擺邊角。

她掙扎著想去推，指尖卻連他衣襟都攥不住，只能任由他抱著往床前走。

月白紗帳被他用肘尖輕輕挑開，帳內(nèi)假人已被方才那刀攪得凌亂，錦被堆在一側(cè)，露出底下鋪著的軟褥。

他將她放在床上時動作很輕，仿佛怕碰碎了什么。

宋姀偏過頭，看見他垂落的烏發(fā)掃過她頸側(cè)，帶著皂角香混著安神香的氣息，膩得讓她發(fā)慌。

他俯身時，那雙墨色的眼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亮著，像藏了星子的深潭，偏生語氣是裹著糖的冰：“躺好，免得藥性發(fā)作時摔下去。”

宋姀瞪著他，問道：“為什么背叛師門？”

李懷瑾雙手撐在她頭兩側(cè)，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因為你們殺了我爹。”

“一年前，被你們殺死的老侯爺就是我爹。所以，半年前，我費盡心思進了鬼面幫，就是為了這一天。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我不想你死，你待我極好，我舍不得你死。”

怪不得李懷瑾搖身一變成了瑞箐候，原來是繼了他爹的爵位。

宋姀回想，“當年瑞箐候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徇私舞弊，欺壓百姓。有人買他的命，他該死。”

李懷瑾語氣低啞，“我爹待我極好，你們?yōu)榱隋X財，讓我失去了父親。”

“所以你要殺了我們所有人，為你爹陪葬？”宋姀冷笑，“你真是喪心病狂，騙了我們所有人。全幫十七人，死了十四個。”

李懷瑾眼眸微瞇，帶著戲謔，“你以為你救滕喆出去是僥幸？”

不錯，宋姀救師父出去算不得僥幸，李懷瑾有意放水。

“所以為什么？你到底要怎樣？”

他離她更近，“我知你性子，安頓好滕喆，你就會立馬回來找我算賬。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你做夢！”

李懷瑾輕哼一聲，“那便由不得你了。”

李懷瑾的指尖剛觸到她領口的系帶，宋姀忽然偏過頭，牙關猛地收緊。那股狠勁來得猝不及防，舌尖瞬間嘗到鐵銹般的腥甜。

“你敢！”

李懷瑾的瞳孔驟然收縮，快得像閃電的手一把掐住她的下頜，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他幾乎是用蠻力撬開她的牙關，指腹被她無意識咬得發(fā)疼，卻死死抵著她的舌尖，不讓那自殘的力道再加深半分。

“小昭！”他的聲音里淬著冰碴，混著壓抑的怒火。

烏發(fā)垂落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只看得見緊抿的唇線繃得像弓弦，“你就這么想死？用這種方式？”

腥甜的氣息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他掐著她下頜的手微微顫抖，是氣極，還是別的什么，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帳外的長明燈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那抹病態(tài)的紅愈發(fā)濃重，像被血浸過的執(zhí)念。

“侯爺，賈尚書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