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帶著些許油膩感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仿佛一瞬間抽干了所有的溫度，又黏又澀。

林啟猛地睜開眼，劇烈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涌來，讓他胃里一陣翻騰，險些從那張吱呀作響、皮革表面已經開裂的電腦椅上滑下去。鼻腔里充斥著網吧特有的、復雜而濃烈的氣息：廉價紅燒牛肉面調料包沖開后的咸香、若有似無的煙灰缸味、機器長時間運行散發出的焦糊熱氣，以及無數人體擠在一起形成的渾濁體味。耳邊是噼里啪啦近乎狂暴的鍵盤敲擊聲、密集如雨點的鼠標確認聲，混雜著玩家們興奮的怪叫、懊惱的咒罵和隊友間聲嘶力竭的溝通。

“奶我一口！奶我！操，掛了！”

“輸出輸出！別OT！”

“哈哈哈爆了爆了！我的！”

喧囂的音浪幾乎要實體化，撞擊著鼓膜。

這是哪？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視野有些模糊。一排排閃爍著炫目光效的游戲屏幕像是一片電子森林，映照著一張張或亢奮扭曲、或全神貫注、或疲憊麻木的年輕面孔。眼前的電腦屏幕上，一個他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巨大LOGO正在沉穩而有力地旋轉——一把劍與戰矛交叉的標志，下方是兩個遒勁的大字：

榮耀！

但不是他睡前還在研究戰術、角色裝備已經迭代到第七階的《榮耀》世界邀請賽版本。這界面風格……粗糙了些，懷舊了些，是許多年前，最初代的登錄界面！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然后驟然開始狂跳，撞擊著胸腔，發出擂鼓般的轟鳴。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念頭，不受控制地炸開。

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一雙年輕、白皙、指節分明、毫無長時間握鼠標鍵盤形成老繭和痕跡的手。這不是他的手！至少不是他那個當了近十年社畜、被PPT和報表磨平了棱角、右手腕帶著輕微腱鞘炎的手！

顫抖著，他摸向牛仔褲口袋，掏出一部陌生的、帶著厚重藍色塑料殼、屏幕下方還有實體按鍵的老款手機。指尖冰涼地劃過開機鍵，屏幕亮起，幽暗的光照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

屏幕上顯示的日期，像一記蘊含千鈞之力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神經上，砸得他眼前發黑，耳鳴不止。

X年X月X日，晚上20:03。

榮耀第十區，就在今晚20:00準時開服！

他……回來了？不，不是回來。是穿越！穿越到了無數榮耀玩家夢開始的地方，穿越到了榮耀史上最大傳奇啟航的那個夜晚，穿越到了一個同樣名叫林啟、剛剛結束高考、揣著零花錢跑來網吧準備體驗新區的年輕人身上！

巨大的震驚如同冰水澆頭，但緊隨其后的，是幾乎要將他靈魂點燃、洶涌澎湃的狂喜！血液轟的一下沖上頭頂，讓他頭皮發麻。

榮耀！第十區！君莫笑！葉修！興欣！沐雨橙風！一葉之秋！夜雨聲煩！王不留行！那些曾只在屏幕前仰望、為之歡呼吶喊、意難平又熱血沸騰的名字和故事，那些教科書級別的戰術、神級操作、蕩氣回腸的比賽……如今竟然有了親身參與、親眼見證、甚至……并肩作戰的可能？！

呼吸變得粗重，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銳的痛感明確地告訴他，這不是夢。

冷靜！林啟，冷靜！他猛地深呼吸，強迫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膛平復下來，快速分析現狀：穿越了，身份是剛高考完的學生，在網吧，目標是進入榮耀第十區。而最重要的目標是……必須找到葉修！加入他！必須！

時間不等人！開服黃金時間每分鐘都極其寶貴！

他立刻坐正身體，椅子的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扯過旁邊那副邊緣發黃、耳罩海綿已經塌陷的耳機戴上，將外界的大部分嘈雜隔絕，雙手迅速而穩定地放在了泛著油光的鍵盤和鼠標上。熟悉的機械鍵盤觸感和鼠標重量傳來，像老友的握手，稍微安撫了他激蕩得快要爆炸的心情。

創建角色！

名稱輸入框閃爍。他幾乎沒有猶豫，手指翻飛。

【星塵】。

職業選擇。他的目光掃過戰法、槍手、劍客……最終，穩穩地停在了【召喚師】的圖標上。

確認。

載入游戲。 loading條讀完，畫面剛一亮起，巨大的聲浪即便隔著破耳機也轟然沖入耳中。滿屏都是瘋狂涌動的像素人頭和密密麻麻閃爍的角色ID，新手村簡陋的建筑和道路被人海徹底淹沒。

他首先下意識地看向自己角色的裝備欄。一身毫無光澤的系統贈送白板裝：

【粗布上衣】（白色普通）

物理防御：+2

……（其他屬性忽略不計）

【粗布長褲】（白色普通）

物理防御：+1

……（其他屬性忽略不計）

【榆木法杖】（白色普通）

物理攻擊：+3

法術攻擊：+5

……（其他屬性忽略不計）

寒酸，極致的新手寒酸。但他的目光很快被物品欄角落里一件微微散發著不同光澤的物品吸引。那不是一個系統贈送的裝備，而是一塊嬰兒拳頭大小、形狀不規則、表面仿佛有無數細微星塵在緩慢旋轉、明滅不定的灰色水晶，它被粗糙地鑲嵌在一個黯淡無光的金屬底座上，形成了一個奇異的吊墜狀物品。

【萬象之核（殘缺）】（銀色？）

裝備類型：飾品（項鏈位）

等級要求：1

物理防御：+0

法術防御：+0

智力：+0

精神：+0

附加屬性：

？？？（未解鎖）

？？？（未解鎖）

微弱共鳴：似乎與周圍環境的能量有極其微弱的感應。

靈魂綁定：無法丟棄，無法銷毀。

銀色問號？林啟的心跳漏了一拍。這難道就是……他的金手指？可這屬性，除了“靈魂綁定”透著不凡，其他簡直連白裝都不如！那“微弱共鳴”的描述也模糊得讓人抓狂。

他暫時壓下疑惑，將其裝備上。角色外觀沒有任何變化，屬性面板也毫無提升。但當他握住那根**榆木法杖**時，似乎能感覺到胸前那塊冰冷的水晶極其微弱地悸動了一下。

任務NPC頭上頂著的金色嘆號在人縫中若隱若現，刷新點的小怪——可憐的哥布林和風鼬——剛一冒頭就被無數初級技能的光效淹沒，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就化光而去，留下幾枚寒酸的銅幣瞬間被搶光。

“我靠！卡死了！動不了啊！”

“讓讓！讓讓！別擋道行不行！”

“哪個SB手那么快！老子預判了半天又被搶了！”

“組隊刷蜘蛛洞穴的來個奶！4=1！”

混亂，極致的熱鬧和混亂，構成了開服之夜獨有的、令人窒息又興奮的盛宴。

林啟沒有像周圍大部分玩家一樣，憑著本能急躁地去搶那幾乎不可能搶到的怪，或者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接任務。他強迫自己忽略掉任務列表里瘋狂閃爍的新手引導任務，深吸一口氣，開始艱難地轉動視角，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銳利而又焦急地在洶涌的人潮中搜索。

一個名字，一個他此行的終極目標——君莫笑。

人太多了，ID層層疊疊擠在一起，字體又小，看得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他一邊像逆流的鮭魚一樣艱難地移動，避開那些橫沖直撞、大喊大叫的玩家，一邊不死心地逐行掃描著視野內的每一個名字。

幾分鐘過去，一無所獲。焦慮的藤蔓開始纏繞心臟，越勒越緊。難道……因為他的到來，產生了蝴蝶效應？葉修沒進十區？或者換了名字？

就在心跳越來越沉，幾乎要跌入谷底時，前方不遠處，一陣小小的騷動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穿著系統贈送白板盔甲的戰斗法師玩家，似乎因為緊張和操作不熟，拉怪失誤，引到了兩只以上的哥布林，瞬間陷入重圍。血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飛速下降，眼看就要被亂棍打死。

“救命！加加加！奶我一口啊！有沒有牧師？！”那玩家驚慌失措，聲音都變了調，在公共頻道里尖叫。

周圍的玩家要么自顧不暇，搶怪搶得飛起；要么冷眼旁觀，甚至有點幸災樂禍；有幾個好心的想幫忙，卻被混亂的人群擠得過不去，技能也甩不準。

林啟心中猛地一動。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和一種……來自胸前【萬象之核】的、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悸動感”悄然浮現。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榆木法杖，將精神集中在那模糊的感應上。

他努力回想著記憶中那些華麗武器的大致輪廓和感覺，嘗試著去捕捉、去勾勒，并將這意念通過法杖，試圖引動胸前那塊奇異水晶的力量。

然后，他低喝一聲（現實中可能只是嘴唇動了動），按照召喚師的技能動作，揮動了法杖。

法杖頂端那顆灰撲撲、毫無光澤的水晶，忽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那光芒黯淡渾濁至極，幾乎被屏幕上其他技能炫目的光效和噪點完全掩蓋。與此同時，他感到太陽穴微微一漲，像是用腦過度，同時，胸口那萬象之核似乎輕輕震顫了一下，傳來一絲極細微的溫熱。

前方的空氣，就在那個快死的戰斗法師身前幾碼處，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水波般的扭曲，仿佛老舊電視機上的雪花噪點，一閃即逝。

啪！

一聲輕得如同幻覺的脆響。

一柄只有匕首長短、造型歪歪扭扭、像是被頑童用幾塊生銹鐵皮和爛木片胡亂拼接在一起的“短劍”虛影，憑空浮現。

它通體模糊，邊緣不斷逸散著細微的數據流光，看起來脆弱得一口氣就能吹散。它甚至沒能做出任何攻擊動作，就像是耗盡了全部力氣才勉強現身，連0.5秒都不到，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樣，“噗”一下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持續時間恐怕不到0.5秒。傷害？他懷疑系統根本就沒來得及判定出傷害數字。法力值好像……少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林啟看著那曇花一現的“杰作”，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果然，這莫名其妙跟著他穿越來的“概念構裝”能力，配合這件詭異的銀武（？）初始形態，在初期簡直廢柴到令人發指，效果堪比一個劣質的顯示BUG。這萬象之核目前的“微弱共鳴”簡直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就是這0.5秒的、毫無攻擊力的、堪稱行為藝術的虛影，卻恰好晃了一下其中一只哥布林的紅色小眼睛，讓它原本要狠狠砸下的破爛木棍遲疑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間。

就這一瞬間，給了那個瀕死的戰斗法師一絲千鈞一發的喘息之機。他連滾帶爬，幾乎是擦著另一根木棍的邊緣，驚險萬分地沖出了包圍圈，癱在地上狂喝低級血藥，嘴里還在語無倫次地喊著：“謝了謝了！剛哪個哥們放的技能？嚇我一跳！沒見過啊！新出的？”

林啟沒有在公共頻道回應，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了不遠處。

一個身影，恰好從那個驚魂未定的戰斗法師旁邊掠過。

那是一身極其混搭、花花綠綠、毫無審美可言的裝備組合，手里提著一把造型同樣古怪、完全不符合任何常規武器分類、由無數精密機括組成的武器——傘？

那人的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與周圍慌亂環境格格不入的從容和精準。甚至沒有停下腳步，只是順手兩記普通攻擊接一個最低階的龍牙，叮叮兩聲，精準地敲在那兩只因為目標丟失而有些茫然的殘血哥布林頭上。

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多余。哥布林哼都沒哼一聲，化作經驗值和銅幣。

整個過程輕松寫意到了極點，仿佛只是隨手拍死了兩只吵人的蒼蠅，連節奏都沒有被打亂半分。

然后，那個角色頭頂懸浮著的、清晰無比的ID，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深深地烙印進林啟驟然收縮的瞳孔深處。

君！莫！笑！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心臟再次瘋狂擂動，血液奔涌著沖上頭頂，耳中全是自己轟隆隆的心跳聲。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從喉嚨里擠出吶喊，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抖。

那邊的君莫笑似乎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角色的視角極快地、近乎不著痕跡地掃過剛才那詭異虛影出現又消失的地方，以及站在不遠處、手里還握著那根破舊**榆木法杖**、ID叫【星塵】的召喚師。

那目光（或者說，視角的轉動）似乎帶著一絲極淡的探究，但沒有任何停留，甚至沒有引起他步伐的任何遲滯。那個混搭的身影便再次投入茫茫人海，以一種看似隨意實則極有效率的速度，朝著人潮相對稀疏的任務交接區方向去了，很快就要被人流淹沒。

公共頻道里，響起一個略帶慵懶、仿佛剛睡醒還沒刷牙、又帶著點煙嗓的男聲，似乎是君莫笑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人吐槽，聲音透過廉價的耳機傳來，帶著一絲電流的雜音，卻無比真實地敲打在林啟的耳膜上：

“剛才那是什么玩意兒？新出的裝備特效？丑得挺別致啊……還是顯示BUG又嚴重了？嘖，新區奇葩就是多。”

聲音懶洋洋地飄過，很快被更多的叫喊和技能音效淹沒。

林啟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獨特的背影迅速遠去，顏色扎眼的混搭裝備在人潮中若隱若現，最終難以分辨。

他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鼠標，冰冷的金屬外殼已經被掌心滲出的細密汗珠浸得微微發熱。低頭看了一眼角色狀態欄，那件萬象之核（殘缺）依舊靜靜地躺在飾品欄里，屬性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剛才的悸動和溫熱只是錯覺。

開局不算完美，能力廢柴得像是個笑話，身上最好的裝備是個白板屬性的銀武（？），甚至被正主當成了“新區奇葩”。

但是，他找到了。歷史沒有改變，他就在這條時間線上！而且，他確認了，那件裝備和他的能力，雖然弱小，但確實存在！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興奮和決心沖散了最初的挫敗感。

故事，終于真正開始了。而這一次，他不再是看客。

他深吸一口充滿泡面味的空氣，眼神變得銳利而堅定，操縱著角色【星塵】，義無反顧地朝著君莫笑消失的方向，擠入了洶涌的人潮。胸前的萬象之核，似乎又極其微弱地悸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