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公司的卡車卷著尾氣消失在巷口時，林默才真正看清眼前這棟老房子的模樣。青灰色磚墻爬滿墨綠苔蘚，門楣上褪色的木雕依稀是舊時戲曲臉譜，屋檐下懸著的鐵皮燈籠被風吹得吱呀作響，活像個垂暮老人的嘆息。

“林先生，這宅子可有年頭了。”搬家?guī)煾蹬R走前提了句，“老城區(qū)晚上不太平，您鎖好門窗。”

林默敷衍著點頭，心里卻沒當回事。要不是市中心房租漲得離譜，他這個剛畢業(yè)的窮學生，哪會來這種連導航都標不全的老城區(qū)繼承所謂的“祖宅”。鑰匙插進銹跡斑斑的銅鎖，“咔噠”一聲，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音，仿佛沉睡多年的野獸終于被喚醒。

屋內(nèi)比想象中整潔，除了積灰的家具，竟沒什么雜物。林默轉(zhuǎn)了一圈，目光落在堂屋角落那個半人高的木箱上。箱子是深棕色的，銅鎖銹得幾乎和箱體融為一體，上面刻著幾個模糊的篆字，像是某種戲班的徽記。

“什么年代的老古董……”他蹲下身，指尖剛觸到箱蓋，就聽見“吱呀——”一聲輕響，箱蓋竟自己開了道縫。一股混合著霉味和檀香的氣息撲面而來，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一疊泛黃的戲服，水紅的蟒袍、月白的褶子，邊角處繡的金線已經(jīng)發(fā)黑，但針腳依舊細密。

而在戲服最底下，壓著一卷用紅繩系著的宣紙。

林默把紙卷抽出來，展開的瞬間，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紙上是毛筆小楷，墨跡卻泛著詭異的暗紅，像是用陳年血漬寫就：

《還魂記》觀戲須知

子時禁聽墻根戲，丑時鎖好西廂房，寅時若聞嗩吶響——立刻燒光戲服，否則，你將成為下一出《還魂記》的主角。

“什么鬼東西？”林默皺起眉。這字跡娟秀，卻透著說不出的陰冷。他翻到紙卷最后一頁，那里除了戲文唱詞，右下角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墨跡新鮮得仿佛剛寫上：

規(guī)則是給活人定的，而它們，早就不是活人了。

“呵，惡作劇？”林默把紙卷扔回箱子，起身想去倒杯水。可剛走兩步，就聽見院墻外傳來鄰居王婆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壓低的急切：“小林啊！你可千萬別碰堂屋那個木箱！”

他走到門邊，剛拉開一條縫，就看見王婆站在對面門樓下，手里攥著個念佛珠，臉色在昏黃路燈下白得像紙。“那箱子是你太爺爺那輩留下的，邪性得很！三十年前你爺爺就是……”

話音未落，一陣尖銳的嗩吶聲突然劃破夜空，調(diào)子古怪又凄厲，像是送葬的哀樂，卻又夾雜著咿咿呀呀的旦角唱腔。那聲音不像是從遠處傳來，倒像是……貼著墻根在唱。

“子時……”林默猛地想起戲本上的話，掏出手機一看，時間正好跳到十一點整。

王婆的臉瞬間沒了血色，轉(zhuǎn)身就往自家屋里跑，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鎖門……快鎖門……”

林默的心跳開始加速。他盯著手機屏幕，看著時間一分一秒走到十一點半。墻外的唱腔還在繼續(xù)，時而婉轉(zhuǎn)時而凄厲，聽得人頭皮發(fā)麻。突然，一聲慘叫猛地刺穿了唱腔——是王婆的聲音！

那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林默渾身一僵，鬼使神差地湊到門縫前，朝王婆家望去。

門沒關(guān)嚴，昏黃的燈光從門縫里漏出來，照亮了一小塊青石板。他看見一只穿著繡花鞋的腳從門內(nèi)伸出來，鞋尖上繡的鴛鴦已經(jīng)被暗紅色的液體浸透，而那凄厲的嗩吶聲，不知何時竟移到了自己家的院墻外。

“咚、咚、咚。”

有人在敲門。

林默嚇得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敲門聲很輕，卻一下下敲在他的心臟上。他想起戲本里的第二條規(guī)則——丑時鎖好西廂房。現(xiàn)在是十一點四十分，離丑時還有二十分鐘。

“誰？”他顫聲問，聲音在空蕩的堂屋里發(fā)飄。

門外沒人回答，只有那若有若無的唱腔還在繼續(xù)，像是有人正貼著門板在唱。林默死死盯著那扇老舊的木門，突然看見門板上的木紋里，滲出了細密的水珠，順著門板蜿蜒而下，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那不是水珠。

是血。

林默的呼吸瞬間停滯。他想起王婆沒說完的話，想起戲本上的血字，想起那只浸血的繡花鞋。他猛地轉(zhuǎn)身沖向木箱，一把將里面的戲服全拽了出來，堆在地上。水紅的蟒袍、月白的褶子，還有一頂插著雉雞翎的紗帽，散發(fā)出濃烈的檀香和血腥味。

他顫抖著手摸出打火機——那是搬家?guī)煾德湎碌摹；鹈纭班帷钡馗Z起，舔舐著干燥的戲服，騰起的黑煙中，仿佛傳來無數(shù)細碎的尖叫。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顯示時間跳到了十二點整。

丑時到了。

院墻外的嗩吶聲和唱腔驟然停止，敲門聲也消失了。空氣中只剩下燒焦的布料味和那股揮之不去的檀香。林默癱坐在地上，看著熊熊燃燒的戲服，直到火焰漸漸熄滅，留下一堆黑色的灰燼。

他以為這就結(jié)束了。

可當?shù)谝豢|晨光透過窗欞照進堂屋時，林默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見那個本該空無一物的木箱里，不知何時又放著一卷新的戲本。

戲本的封面上，用鮮紅的字跡寫著：

《還魂記》第二幕——主角：林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