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秦夜！開門——！”

聲音又尖又急，帶著一種近乎嘶喊的失控。

不是敲，是連續的撞擊。

手掌急促地、重重地拍打在薄薄的門板上。

“砰砰——砰——！”

每一聲悶響都讓秦夜心頭一緊，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頓。

門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能看到門把手在不斷晃動，仿佛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這力量。

是母親。

是葉琴。

但那聲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顯異常。

那里面包裹著的不是熟悉的語氣，而是一種強烈的激動，像是被巨大情緒驅趕著。

那種未曾有過的感覺，讓秦夜瞬間后背竄起涼意。

不能留在這房間里！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他立刻沖向窗戶，用力推開插銷，那摩擦聲被門外的聲響蓋過。

一陣冷風涌進來，沒有絲毫遲疑，他手腳并用翻出了窗外。

身體懸空的一剎，緊張感緊緊攫住了他。

時間，回到一天前。

高三。

明天。

房間里悶熱難當，窗戶開著，外面是白晃晃刺眼的陽光。

風扇在頭頂嗡嗡作響，慢吞吞地轉，吹出的風也是溫熱的。

耳朵里全是知了的嘶鳴。

不是一只兩只，是整個樹梢都在奮力叫著：“知了——知了——”，單調、持續不斷。

聽得人神經像被細線拉扯。

一只灰撲撲的知了，笨拙地撞在陽臺紗窗上，翅膀拍打著。

秦夜看著它，眼神沒有波動。

他走過去，伸手。

那東西還在徒勞掙扎。

捏住了。

手里傳來細微但持續的振動感，還有幾聲短促的鳴叫。

他沒多想，手指用力，甲殼傳來輕微的碎裂感。

不動了。

那股震動瞬間消失。

手里只剩下一個硬邦邦的、毫無生氣的小東西。

他松開手指，看著它像一小塊垃圾，掉下去。

剛好掉在攤開的試卷上。

那張卷子，幾乎被鮮紅的叉號布滿，像一道道顯眼的標記。

那小小的、僵硬的尸體，就靜靜躺在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叉上。

外面知了的喧囂，一秒都沒停過。

像一把遲鈍的銼刀，持續磨礪著神經。

“哐！”

門板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撞在墻上。

葉琴直挺挺地站在門口，堵住了大部分光線。

她甚至沒往里走。

走廊里昏黃的燈光勾勒出她的輪廓，看不清表情，但那股無聲的寒意已經彌漫進房間。

她的目光先是銳利地掃過秦夜的臉，然后死死定在那張卷子上——尤其是那一片刺眼紅叉的中心點，那個小小的、突兀的污跡——那只死掉的知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

風扇的嗡嗡聲和知了的嘶鳴變得異常尖銳。

秦夜甚至能聽到自己喉嚨發緊的吞咽聲。

葉琴終于開口了。

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冰冷，每個字都像裹著寒氣：“秦夜?！?

聲音頓了頓，像是在積蓄力量。

“明天就開學了！火燒眉毛了！你怎么還能有心思……”

她又頓住了，視線掃過那只死知了，最終又落回那片紅叉，仿佛找到了不容置辯的證據。

“…弄這個？！??？！”

那一聲“啊”陡然拔高，尖銳得刺耳。

“你自己看看！這卷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夜感覺血涌上頭，臉頰發燙。

他喉嚨干澀，聲音微弱：“……媽……能不能……敲下門……”

“——敲門？！”

這兩個字瞬間點燃了葉琴！

她猛地跨前一步，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一股混雜著汗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俯視著兒子，眼睛瞪圓，瞳孔里燃燒著難以理解的、冰冷的怒火。

“你要敲門？！你想怎么樣？！啊？！”

“你看你現在——”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桌面，指甲重重地點著試卷，一下又一下地戳在那片紅叉上和旁邊的蟲尸上。

“——你有什么不能讓我看的？！啊？！還要提什么敲門？！”

“想獨立了？真當自己長大了是不是？！”

“你走！等你考出去！走得遠遠的！那時候你再談什么關門不開門的事！”

“現在——”她突然指著那只死知了，又指向卷子，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現在你就給我——學！專心學！不準停！”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這句話滾在秦夜喉嚨里。

一股帶著委屈和窒息的酸意沖上鼻腔，堵得他胸口發疼。

他想喊出來：關門和學習有什么關系？！一只知了又礙著學習什么事了？！

他猛地抬頭，幾乎要開口——

可撞上的，是葉琴那雙陷入自己邏輯漩渦、固執冰冷的眼睛。

那眼神像一盆冷水，當頭潑下。

所有沖到嘴邊的話，所有翻騰的情緒，都被這眼神生生凍住，然后瞬間壓垮、粉碎。

哽住了。

他感覺脖子像被無形的手扼住。

每一次嘗試張嘴，喉嚨里都只有干澀的灼燒感。

他知道，說任何一句，哪怕一個字，都只會讓情況更糟。

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再次包裹住他。

他木然地重新低下頭。

視線落回桌面。

那只小小的尸體在試卷的紅叉中，顯得有些扁塌。

窗外的蟬鳴依舊鋪天蓋地灌進來，“知了——知了——”，震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一滴汗，順著額角滑落，砸在卷子邊緣，慢慢暈開一小圈深色的濕痕。

房間里只剩下粘稠悶熱的空氣，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