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從一鍋煮沸的糊涂粥里艱難地分離出來，黏稠而混亂。凌昭昭只覺得周身被無形的束縛緊緊包裹，每一次試圖“伸展”都徒勞無功。

眼皮重得像被焊死，四肢百骸軟得不像自己的。唯一清晰的感知是冷，一種無孔不入的寒意，透過身下堅硬的平面絲絲縷縷地滲進來。

記憶的最后，是心臟驟縮的劇痛和眼前一黑……所以，她這是加班猝死了？地府報到還附贈嬰兒體驗券？

“嗚……”一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哼唧從她自己喉嚨里不受控制地溜出來，聲音稚嫩細軟得嚇人。

“醒了醒了！師姐，小師妹醒了！”一個略顯青澀的少年聲音立刻在近處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雀躍。

一股極其清淡好聞的冷香靠近，像是雪后初霽的松林。一只微涼卻異常柔軟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

“噓，青禾，小聲些，莫驚了她。”女子的聲音清泠如玉珠落盤，卻刻意放得極其輕柔。

凌昭昭奮力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逐漸清晰。

一張放大版的、美得令人窒息的臉龐占據了她的全部視野。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肌膚細膩勝雪，只是唇色略顯淡白，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清冷。此刻，這雙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里面盛滿了擔憂和珍視。

好漂亮的冰山姐姐！凌昭昭看呆了。

見她睜眼，美人姐姐眼底漾開一絲極淡卻真實的笑意。她動作極其輕柔地用溫熱軟布擦拭凌昭昭的小臉。

“昭昭乖，不哭了，姐姐在。”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凌昭昭？是在叫她嗎？這名字倒是不錯。

她轉動著還不甚靈活的脖子打量四周。這是一間頗為古樸的房間，陳設簡單，幾乎都是石制或木制的家具，透著家徒四壁的清寒。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藥味和冷冽氣息。唯一顯眼的是床頭插著的幾枝含苞待放的白梅。

除了抱著她的冰山美人姐姐，旁邊還湊過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穿著灰色弟子服，眼睛亮晶晶的，正咧著嘴傻笑。還有一個站在稍遠地方、面無表情的小少年。

那孩子看起來五六歲的樣子，卻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的、洗得發白的黑色短打，身子瘦小，臉色蒼白，唯獨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眼神復雜得根本不像個孩子——有關切，有緊張，還有一種近乎固執的專注。

見她看過去，那黑眸小少年猛地垂下眼睫，小手無意識地攥緊衣角。

“師姐，你看小師妹看我呢！”叫青禾的少年還在興奮，“她肯定喜歡我！”

美人姐姐——凌雪瑤，無奈地瞥了青禾一眼，手下動作卻沒停，仔細地給凌昭昭裹好襁褓。

“哇——”一聲響亮的啼哭突然炸開，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凌昭昭自己也懵了。不是她想哭，是這破身體它自己不聽話！胃里空得發慌，那點本能求生欲操控了她的聲帶。

“哦哦哦，不哭不哭，昭昭是餓了對不對？”凌雪瑤顯然早有經驗，立刻從旁邊溫著的小爐子上取下一只小玉碗，里面是奶白色的、散發著清香的米漿。

她極有耐心地，用小勺一點一點地喂給凌昭昭。

溫熱的米漿下肚，那抓心撓肝的饑餓感終于被撫平。凌昭昭舒服地瞇起眼，哼哼了兩聲，砸吧著小嘴。

凌雪瑤看著她這饜足的小模樣，眼底溫柔更甚，輕輕刮了刮她嫩乎乎的小臉蛋。

喂完了食，凌雪瑤將她小心抱起來拍背。從這個角度，凌昭昭能更清楚地看到窗外那一片銀裝素裹、云霧繚繞的山巔景象。

她心里那點僥幸徹底熄滅了。這絕對不是地球！所以，她真的穿了？還穿成了一個奶娃娃？！

一股巨大的悲憤和茫然涌上心頭，眼看金豆豆又要掉下來。

凌雪瑤抱著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面連綿的雪山，聲音輕而堅定：“昭昭不怕，冷是冷了些，但這里是我們的家，玄霜峰。”

玄霜峰？沒聽過。凌昭昭吸了吸鼻子。

“姐姐會保護好你的，”凌雪瑤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與她年齡不符的沉重，“爹娘不在了，姐姐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也一定會……重振玄霜宗。”

爹娘不在了？重振？這信息量有點大。凌昭昭忘了哭，眨巴著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姐姐。

凌雪瑤察覺到她的注視，低下頭，對她露出一個極淡卻溫暖的笑容，用臉頰貼了貼她的小額頭。

這時，那個一直沉默的黑衣小少年墨夜，不知何時悄悄走到了榻邊。他踮起腳，將自己手里緊緊攥著的一個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凌昭昭的繈褓旁邊。

那是一塊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帶著天然紋路的黑色小石頭，在清冷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放下石頭，他迅速退后兩步，再次垂下頭，只有微微發紅的耳根暴露了他不平靜的內心。

凌昭昭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努力想去夠那塊石頭。

凌雪瑤看著這一幕，眼神柔和：“墨夜有心了。”

原來他叫墨夜。

凌昭昭終于成功地扒拉住了那塊小石頭，涼涼的，很舒服。她抬起頭，對著墨夜的方向，發出了一個無意識的、咿咿呀呀的單音節，嘴角努力往上翹。

一直緊繃著的墨夜，在看到這個模糊笑容的瞬間，眼底猛地亮了起來。他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嘴角極其輕微地牽動了一下。

凌雪瑤看著妹妹抓著石頭自得其樂，便小心地將她放回榻上，掖好被角。

“昭昭乖，再睡一會兒，姐姐要去處理些宗門事務，晚些再來陪你。”她輕輕拍著繈褓，哼起一支調子古老的歌謠。

或許是米漿的作用，或許是這身體本就嗜睡，又或許是歌聲太溫柔，凌昭昭的眼皮又開始打架。

在陷入夢鄉的前一刻，她模糊的視線里，是美人姐姐離去時單薄卻挺直的背影，是師兄青禾輕手輕腳收拾東西的模樣，還有那個叫墨夜的小小身影，依舊像尊沉默的石像，牢牢守在她的榻邊。

寒冷依舊，藥味未散，前路迷茫。

但……好像，也不算太糟？

至少暖氣是足的，保鏢是盡責的，還有個開心果。

行吧，團寵就團寵，咸魚也不是不能當。

帶著這個念頭，凌昭昭攥著那塊微涼的小石頭，沉入了嬰兒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