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點開一篇寫父親的愛的文章，讀著讀著，不覺間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作者那字里行間流淌的深情，那感同身受的共情，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的閘門，讓我不由自主地也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我的父親，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農民，他個子不高，在人群中并不起眼，然而，在我心中，他卻無比偉岸，他就像一棵歷經風雨的大樹，以堅強的身軀，撐起了這個家，也為我們幾兄弟撐起了一片無雨的天空。

小時候，家里的日子并不寬裕，為了家里有一定經濟收入，在小舅舅的幫助下，家里安裝了一臺做鞭炮引線的機器，機器安裝在西廂房靠窗的角落，墻角的蛛網被父親仔細掃凈，地面用水泥重新抹過，可最讓人犯愁的還是電的問題，因為我們家在村里的位置比較偏，村里的變壓器離我家很遠，電線像長蛇般在田埂上空蜿蜒，傳到我家時早已沒了力道，大家都用電的時候我家電壓低得連燈泡都發著昏黃的光，更別提帶動這臺吃電的大家伙。父親蹲在機器旁琢磨了三天，最終決定在深夜開工，每天等鄰里的燈火次第熄滅，狗吠聲漸稀，父親便會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戴上口罩，他總先用試電筆在插座上劃一下，看著那微弱的紅光松口氣，再按下機器的啟動鍵。“嗡——”的轟鳴聲瞬間撕破夜空，像是一頭被困住的野獸在低吼，震得窗欞嗡嗡作響，我常常在睡夢中被這聲音驚醒，隔著土墻聽著父親忙碌的動靜。機器的轟鳴里混著他偶爾的咳嗽聲，還有拉線轉動限制模具的“滋滋”聲，像是一首冗長而單調的夜曲。有次起夜時我偷偷扒著門縫看，月光從窗紙的破洞漏進來，照見父親弓著的脊背在機器旁來回晃動，額頭上的汗珠反射著細碎的光，他時不時要停下來揉一揉耳朵，手指在耳廓上反復按壓，然后又咬著牙繼續往機器里添料。聽著父親偶爾的抱怨說機器太響了，母親試過用棉花給父親塞耳朵，可機器的震動順著骨頭傳來，根本隔不住。有次父親給我講話，我連說三遍他都沒聽清，后來他自己也發現了，只是笑笑說：“老了，耳朵不中用了。”可那年他才四十多歲。冬夜特別長，機器的轟鳴聲常常要到后半夜才停。我裹著被子聽著父親收拾工具的聲音，聽著他輕手輕腳走進屋的腳步聲，總能聞到他身上帶著的硫磺味，還有那股洗不掉的疲憊氣息。有次我半夜發燒，迷迷糊糊中感覺父親在摸我的額頭，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可動作卻輕得怕驚醒我，只是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不知道是因為累，還是因為擔心。后來，父親的耳朵就越來越背了，別人跟他說話總要大聲喊，他自己也不愛多說話了，只是偶爾會坐在臺階上抽上支煙，對著門口的遠山發愣。我知道，那些深夜里的轟鳴聲，那些他悄悄咽下的辛苦，都變成了我們家日子里最實在的暖，變成了我心里永遠忘不了的疼和感動，為了讓我們三兄弟吃飽穿暖，能夠安心上學，他從不喊累，也從不抱怨生活的艱辛。

印象中，無論生活給了他多少困苦，父親都是笑著面對的，第一次見父親流淚，記得是送我當兵走的那天。要離開家鄉的那個早上，天還未完全亮透，父親早早地就起了床，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有些佝僂，我看見他在屋里忙碌著，一會兒翻翻這個，一會兒找找那個，當年我不懂他的忙碌，直至而今已為人父的我才能感受當時父親是用忙碌來掩飾送兒遠行的無措。來到鄉武裝部集合登車，帶著新鮮感而不知離愁的我們這群新兵正在興奮地相互打著招呼，父親突然擠出送別的人群中，手拍打著車窗喊我，我湊過去，他的手里拿著兩個小紙包，遞給我，輕聲說：“伢子，這一包是家鄉的土，這一包是家鄉的茶葉。在外面要是水土不服，就用它們泡水喝。”我抬起頭，看著父親，他的臉上帶著微笑，但我卻分明看到了他眼中藏著的一絲晶瑩。送兵汽車啟動的那一刻，我透過車窗，看到父親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我，揮著手，他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霧中漸漸模糊，突然，我看見他偷偷地用衣角拭去眼角的淚水，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淚水奪眶而出。可惜的是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兩個小紙包在一次又一次的單位變更搬家中遺失掉了，雖然我也從沒有用到過它們，但每次想到它們，父親那慈祥的面容、那溫暖的話語就會浮現在我的眼前，父親對我的愛，就像那家鄉的土和茶葉泡出的水，平淡渾濁卻又無比甘甜，滋潤著我的心田，伴我走過了人生的風風雨雨。

而今，父親的頭發已經花白，身體也不如從前硬朗。但在我心中，他永遠是那個堅強的、為我們扛住風雨的英雄。我只希望時光能走得慢一些，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去陪伴他，去報答他那如山般深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