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顧南梔形容枯槁，臉上再也看不到過去那意氣風發，肆意張揚的模樣。

雙頰深陷，一雙如水般漂亮的眸子，此刻只余下死寂和絕望。

她伸出手，死死的抓著坐在病床邊的男人的手臂，許久沒有修剪過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到他的皮肉里。

她艱難的，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離，離婚，簽，簽字……”

光是說完這簡單的一句話，就幾乎用掉了她僅剩的所有力氣。

她粗重的喘息聲打破了病房里的安靜。

周敘白身子微微一僵，目光落在了顧南梔的臉上。

曾經那么漂亮的臉上，此刻早已看不到半點的鮮活，那雙眸子，只帶著最后的固執和不甘，還有一絲難以忽略的怨恨。

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是縱橫交錯深深淺淺的傷痕，是她無數次絕望之下傷害自己留下的證據。

離婚協議早就已經簽好，被整齊的放在床頭的柜子上。

早在三個月之前，她就讓人送來了離婚協議書。

周敘白當時并沒有在意。

當時公司剛好一個重要的項目到了關鍵時候，加上離婚這件事情，顧南梔已經跟他鬧了好幾年了。

當初結婚，是他被算計下了藥，被迫無奈，才娶了顧南梔進門。

顧南梔是顧家大小姐，長得漂亮，舉止得體，結婚這些年，從未給他添過任何麻煩。

她存在感低的可怕，似乎從來不會遇到解決不了，需要借助他的手的事情。

他以為離婚是她玩的小手段，只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也想過，等手頭上的工作忙完了，就回去好好的陪陪她。

結果等來的，卻是她自殺垂危的消息。

此刻看著面前早就已經看不出來原來模樣的女人，周敘白突然覺得心臟像是被一把刀狠狠的捅了進去。

顧南梔抓著他手臂的手，力度越發的大了。

“不，不入，周，周家……墳?！睅缀跏怯昧俗詈蟮牧猓D難的說出一句話。

周敘白素來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不一樣的表情。

他深邃的眼底都是沉痛，看著她那么痛苦的樣子，心臟像是被人狠狠的撕碎一般難受。

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壓下心頭沉甸甸的情緒，他才艱難的開口，“好。”

抓著他的手，倏地一松，那死寂的眼底，久違的出現了一絲笑意。

原來，離開他能讓她那么快樂。

這樣的認知，讓周敘白的心頭刺刺的痛，像是被針扎了似的。

他抽出掛在西裝口袋里的鋼筆，擰開，拿過一旁的離婚協議書。

看到上面秀氣大方的名字的時候，心臟又是一痛。

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的，他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顧南梔看著他簽字以后，一口氣頓時就散了。

糾纏了十年，總算，總算要結束了。

她壓抑又絕望的暗戀，豁出去一切，最后終于要這樣慘淡的結束了。

也好。

也好。

顧南梔的思緒已經開始飄忽了。

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初見那一年的盛夏。

少年還不似如今這般沉默寡言，他臉上也會有笑容。

她那時母親剛剛去世，父親迫不及待的將養在外面的小三接了回來，她大鬧一場，砸了手邊一切能砸的東西，然后跑了出去，喝了個酩酊大醉。

繼母一心想要毀掉她，派了人去抓她。

她喝得醉醺醺的，差點就被繼母派來的人帶走。

危急關頭，是周敘白來了，他出手救了她。

那時她醉眼朦朧，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的光，那淺淡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照亮了她漆黑的世界，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那一年，她十五歲。

沒有人知道她喜歡周敘白。

她小心翼翼的藏著這份喜歡，用盡了自己的一切手段，為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事情。

直到那一天，意外聽到有人要下藥算計周敘白。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選擇了去當他的解藥。

其實她沒有后悔那天的選擇。

只是十年苦等，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她熬不住了。

此刻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臉，她雙眼緩緩地閉上了。

人間太苦，下輩子，不想再來了。

刺耳的警報聲響起，病房的門被人用力的推開，外面守著的醫生魚貫而入。

周敘白被擠開。

他看著那些人拼了命的想要挽救那年輕的生命，可是她毫無求生意志，只想要與這個世界徹底的告別。

儀器上的線，變成了一條條的直線。

“周敘白！你該死！”

病房的門被粗暴的撞開又關上，周敘白被人拽著衣領，一拳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臉上。

他沒有反抗，任由對方發泄滿腔的怒火。

“她那么愛你，你怎么能這樣對她！”

“早知道會這樣，當初我就不把她讓給你了！”

“哪怕會被她厭棄，我也會盡全力的把她從你的手里搶過來！”

“周敘白，你真是配不上她的喜歡！”

秦衍舟的拳頭一下又一下的砸在周敘白的臉上。

“抱歉，周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周太太她……”

醫生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搶救，最后遺憾的宣布了顧南梔的死亡。

他話還沒有說完，被秦衍舟一把拽住了衣領推了出去。

“她不是周太太，她叫顧南梔！她叫顧南梔！”

“阿梔，沒事，沒事了，我來帶你回家了，我帶你回家……”

“咱們不當周太太了，以后都不當了，我來晚了，阿梔，我們回家……”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將病床上纖弱的人抱了起來，眼淚一顆顆的砸在她的臉上。

周敘白怔愣的抬頭，看著秦衍舟抱著顧南梔的尸體要離開，下意識的伸出手。

耳邊又響起了顧南梔臨死之前那一句。

死也不入周家墳。

“撲通——”

巨大的落水聲響起，顧南梔被人一把推進了游泳池。

寒冬臘月，池水冰冷，鋪天蓋地的涌來，淹沒她所有的感官。

她下意識的掙扎，心中卻是忍不住疑惑。

她不是死了嗎？

為什么死了還會感覺到疼呢？

“顧南梔，叫你一聲周太太，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誰不知道當初是你不要臉爬上了周敘白的床，才逼的他不得不娶了你。”

“你們結婚都三年了，他連家門都不回，你還敢打著他的名義出來招搖，今天我就好好的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在顧家，到底是誰說了算！”

失真的聲音，透過水傳遞過來，冰冷刺骨的寒意，絲絲縷縷的入侵她的身體，顧南梔掙扎著，終于露出了水面。

周圍的嘈雜聲洶涌而來，那一張張扭曲的，輕蔑的，嘲諷的臉，又像個夢魘似的，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脖子，讓她呼吸困難。

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撲通一聲，有人跳下了泳池，下一刻，她被拉入一個懷抱，對方渾身顫抖，眼眶泛紅，聲音都帶著很明顯的顫抖，像是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