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了的比賽千篇一律, 不外乎是狀態良好、發揮優秀、三軍用命、配合嫻熟；而輸了的比賽則各有各的理由。

最糟糕的失敗就是在幾個小時之前剛剛上演過的那一種。“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只是對手比我們更優秀。”新聞發布會上所說的這一句場面話——并不完全是套話, 甚至某種意義上, 這就是真相。

但金璇很難接受這一點。畢竟這是總決賽。輸掉了這一場比賽，就等于輸掉了一整個賽季。

她閉上眼睛，反復咀嚼著這一場比賽：

沒有完全失敗、但也絕對稱不上成功的開場集火, 殘血逃生的無浪。

被調動的陣型, 被判斷錯的埋伏方向，巴雷|特狙擊在生靈滅的頭上爆出的血光。

以及, 生靈滅陣亡、她接手了團隊指揮之后所做出的那些選擇：

當時換奶的選擇是正確的嗎？柳哥把最后的幾個瞬發治療技能都給了我——這對嗎？要是抬一抬賈世明的血量, 最后的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對小周使用舍命一擊固然是因勢利導所做出的最優選擇, 但那真的是最好的時機嗎？當時已經想過這個舍命一擊可能帶不走一槍穿云, 但我為什么沒有做好第二手準備呢？如果是老肖, 如果他還活著……

最后的殘局反反復復地在她腦海中閃回。所有人都是殘血。一切都只在毫厘間。別說當時了, 哪怕是距比賽結束已經好幾個小時的現在，她也依舊算不清楚，根本想不出要如何才能破局。

她只知道比賽的結果：只差0.001秒。只差0.001秒, 比賽就會是平局, 雷霆就有機會再打一場加賽——

但終究還是差了那0.001秒。所以她只能在自己家的主場, 看著金雨為別人而落下——

這絕不是什么好的體驗。如果可能的話, 金璇希望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一幕。

但她不可能回過頭去重打這一場團隊賽，乃至重打這一輪總決賽。所以這就是事實，第八賽季的冠軍就是輪回；

然而, 主場失冠雖然痛苦, 但金璇畢竟不是一個輸不起的人。而賽后本來應該肆意慶祝，卻還是被她一條消息叫回競技場、又陪她打了半個小時的周澤楷, 則更是值得尊敬的好對手、好朋友。所以……就這樣吧。再怎么不服氣, 也只能等著明年再卷土重來。

‘明年。明年一定要……’金璇這樣想著，裹緊了她的小毯子，進入了夢鄉。

但顯然這些事還是影響了她的睡眠質量，以至于一覺醒來，才不過凌晨四點。這個時間點，按說再睡一覺也是可以的，但金璇實在是睡不著了。她也不愿再睡下去。

所以掙扎了一會兒之后，她終于還是推開了宿舍門，準備出去找點東西吃吃；結果一推開宿舍門，就驚恐地發現，戰隊公用的起居室里，有一個人影正坐在那里。

他甚至沒坐在沙發上。只是呆愣愣地倒騎著板凳，透過北面那一扇大落地窗，一動不動地坐著，看著窗外那剛剛開始蒙蒙亮的天光。

金璇一開始確實嚇了一跳，但馬上就反應過來。‘啊，是老肖。’她這樣想著。下一個問題則隨即涌上心頭，‘這是剛醒？還是沒睡？’

她還沒有把話問出口，椅子上的肖時欽就回頭了，“早啊。”他強打起精神，“你也睡不著？”

“剛醒。”金璇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手表——好家伙，四點半，這是通宵啊！

但肖時欽從來不是什么熬夜小能手，起碼據金璇所知是這樣的。再加上他整個人簡直是肉眼可見的不對勁——‘不會是被打自閉了吧？’金璇這樣想著，于是也不再準備出門覓食了，直接從冰箱里掏出牛奶倒了兩杯，把一杯拿到肖時欽的眼前晃了晃示意他接過。

“呃……”肖時欽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要加熱自己去。慣得你呢。”說著，金璇自顧自地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餐桌前。

一分鐘后，肖時欽端著他的杯子——還有杯子里的熱牛奶坐下了。可能是熱牛奶給他帶來了點熱乎勁，整個人看起來終于有幾分像活人了。

“一晚沒睡著？”金璇問他。

“睡不著啊。”肖時欽苦笑，“一閉眼就想到那一記舍命一擊……”

“哭啥。”金璇看不慣他這副樣子——尤其他本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窩囊人，這就更可氣了。“沒聽到粉絲們唱的歌嗎？都讓你擦干淚不要怕了——哎你越哭越起勁了是不？”

“離小東北遠點。你現在東北口音老重了。都被他傳染了。”肖時欽又抹了把眼淚。

“說這話之前先看看你自己行不行？”金璇無語極了。

“還行，不是‘成不’，還有救。”肖時欽點點頭。隨后，他趕在金璇開口之前繼續說了下去，“我想來想去，小東北還是不行。除非他能開竅，”接下來的話語出口的無比艱難。“否則他當不了雷霆的治療。”

金璇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于是聞言只是嘆氣。

“別難過。”于是改成了肖時欽安慰她，“我們也盡力了。只是這真的只能看他自己。”

“我知道。”金璇點點頭。她很清楚，小東北確實……他的操作水平是很棒的。但意識卻實在是夠不上職業賽場。大家確實是非常看好他，也確實付出了很多心力，也不是沒想過‘湊合湊合得了’。但總決賽的比賽內容證明了一點：冠軍，是容不得‘湊合’的。強行把他扶正，是對整個隊伍的不負責任。

“我知道。”金璇強調似地重復了一句，“我只是在想……下個賽季我們的治療要怎么辦。”

“想辦法勸勸柳哥，讓他再打一年唄。”肖時欽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

“我好像聽見有人在議論我。”正說著呢，雷霆的治療柳回風揉著眼睛推門出來了。于是金璇和他打招呼，“柳哥！怎么，你也沒睡好？”

柳回風也去整了杯牛奶，“沒有，睡得挺好。我就是餓了。”他把冷牛奶一口氣灌下肚，然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一邊倒下一杯一邊說，“昨晚氣的沒吃下夜宵。”

“那要不還是去找點吃的吧。”金璇這才想起她起床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覓食。柳回風自然是欣然同意。至于肖時欽，他只來得及洗把臉就被拖走了。

路上他們一邊走一邊討論比賽。每個人都在強調是自己的問題。肖時欽先是做了自我檢討：作為指揮，他死的實在是太早了。之后金璇又因為換奶的事情和柳回風道歉——柳回風則反復強調當時哪怕是不換，他也活不了。肖時欽則是在一旁幫腔，說這不是金璇的問題，完全是因為他死的太早的鍋。

三個人拉拉扯扯地下樓，可能是討論的聲音太大聲了，結果剛下樓，就看見了經理劉哥正從公會部那永遠不熄燈的屋子里出來。顯然，劉哥并沒有聽清他們在說什么，只是看出幾個人的情緒都比較激動，于是直接發動了技能：威懾。

“這一大清早的，你們要不先回訓練室干一架？”劉哥核善地問。

片刻之后，輪到劉哥熱淚盈眶了，“是我們給你們的支持還不夠啊！”

輪回能在季后賽中一路過關斬將，除了周澤楷極具個人英雄主義的發揮之外，輪回的技能點優勢也是必不可少。尤其最后的差距是那樣的微小——

‘只要一招。哪怕只有一招的傷害能稍微多一點點，也拿下了。’選手，戰隊，粉絲——大家都克制不住地這樣想。

選手們想的是‘我是不是能從哪里搶出這一招’或者是‘如果當時我不用這一招而改用那一招會不會能多打出一點傷害。’但粉絲們的想法就很簡單了，“我請問輪回在增強技能點的時候你在干嘛呢”這樣的評論已經攻占了雷霆戰隊的評論區。

所以作為雷霆的經理，也是戰隊的實際管理者，劉哥當然是心存愧疚。他很快表示，關于技能點的研究工作已經在進行中；考慮到技能點的研究未必順利，下一步俱樂部的工作重心會放在裝備的提升工作上。

“我們又不缺錢！”劉哥拍著面館的桌子說道，“明年總不能還在這方面吃虧！我想好了，他們技能點有優勢，我們的裝備也可以有優勢啊！年內就讓大家的角色武裝度再上一個臺階！”

聽著劉哥的豪言壯語，金璇興致勃勃地放下筷子鼓掌，完了還沒忘了問一句肖時欽，“你怎么又哭了？”

“辣的。”肖時欽抹了把淚，淡定地又往碗里加了勺辣椒。

總體上來說，這還是一次成功的早餐，是一次勝利的早餐。大家一致通過了‘加強銀裝建設’的提議，同時，在大家的勸說之下，合同到期的柳回風同意留下來再打一年，但還是表示希望大家盡快找到繼任者。

“早一點找到，就早一點磨合。”柳回風意有所指地盯著碗里只飄著一點點紅油的金璇。

“職業所限，職業所限。魔道學者嘛，你懂得。”金璇干笑著，努力不和他對視。

要不怎么說心寬體胖呢？柳回風的脾氣還是很好，很快就開始和劉哥議論起了“可惜今年的挑戰賽里沒什么看的過眼的治療”“轉會市場上也沒什么太好的選擇”“等一年也好，看看新賽季哪兩個隊會出局。包括挑戰賽，葉神那個隊，還有嘉世，肯定有一家要糟糕，到時候我們說不定能……”

金璇舉手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葉神那個隊的治療只怕不太行。”

“哦？”柳回風很好奇地開口。“不是說是從霸圖騙過去的嗎？”

“不是霸圖，是霸氣雄圖……幾分會來著？忘了。總之是公會里騙的。這個人本身呢，根據內線消息，整個就是小東北的反義詞。”

柳回風和劉哥都倒吸了一口氣。已知小東北是一個操作拉滿，意識不及格的家伙，那他的反義詞……

“老魏和你說的？”劉哥又確認了一遍。

金璇想了想，點點頭。雖然魏叔和葉神的原話是“這兩個要是能中和一下……不過真要中和了，也就沒了特色”，但總之就是這么個意思。雖然這樣單方面突出的選手未必不能打職業，但是，雷霆的配置和別的隊還不太一樣。金璇的風格決定他們需要更為優秀的治療。

“那就不能想著走捷徑了。”劉哥說著，“嘉世那個治療張家興，現在回頭去看過去一兩年嘉世的團隊賽，他在老葉退役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也挺微妙的。”

劉哥畢竟早年間也是打過職業的，眼光在這里；現在又是經理。他現在發了話，張家興又不是那種非常厲害的、即使頂著‘拆隊小能手’這種嫌疑也能讓人既往不咎的選手。這樣一來，雷霆基本上就已經確定不會要他了——

“我們怎么好像就默認是這兩支隊伍打決賽了啊。”柳回風笑著說，“說不定有誰會陰溝里翻船、提前被淘汰呢？”

“嘉世確實可能陰溝里翻船。”金璇想了想，特別指出，“那個孫翔，他可不太聰明。前面還跟我抱怨沐沐，可見隊友關系處得也不好。嘉世現在除了他倆，還剩下一窩子臥龍鳳雛，他們該不會打一半就散隊了吧？”

“不至于吧。”柳回風還在努力回憶嘉世那哥幾個到底都是誰、干了些什么事呢。但是，要不說劉哥能當經理是有原因的呢？他直接就開口了，“小肖。”他問，“嘉世現在這個陣容，你有啥想要的嗎？”

“蘇沐橙？”肖時欽脫口而出。

柳回風下意識地要抬頭去看看他腦子里到底進了什么水——但好歹還是及時反應了過來，強行繼續埋頭嗦粉。劉哥倒是直接笑了，“蘇沐橙？我倒是想買，嘉世能賣嗎？”

肖時欽于是垂頭喪氣。他是真的覺得遠程非讀條（這三個字必須重讀）職業的槍炮師對雷霆會是很有益的補充。

“那就去嘉世訓練營看看唄。”柳回風提議。

金璇覺得可行性不大，理由是，“嘉世總不能現在就已經開始給沐沐找繼承人？這也太早了吧？”

肖時欽也是搖頭，“嘉世這幾年也出沒什么好選手。”

“而且他們的團隊氛圍是有問題的。”劉哥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嘉世有毒。他表示，做生不如做熟，之前從霸圖引進賈世明之后雷霆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可見羊毛還是得逮著霸圖薅。當然，魏琛能培養出金璇，以此類推，藍雨也是很有一手的，所以……

“小金。”劉哥和顏悅色地說，“夏天有沒有計劃去海邊散散心啊？”

肖時欽猛地抬起頭來，連粉都顧不上嗦了。但也正是因為抬頭太猛，他整個人劇烈地嗆咳了起來。

柳回風伸出蒲扇般地大手重重地幫他拍著背。心說你現在知道厲害了？你剛才脫口而出‘我要蘇沐橙’的時候，怎么不多想想呢？

轉念一想，雖說夏休期這才正是開始，但網游中的混亂已經早現端倪。葉秋是一貫地在網游中攪風攪雨，張新杰也是不甘示弱，率領著霸氣雄圖猛猛出擊。而為了提升裝備，我們的暑期工作肯定也是以網游中為主；

再想想傳說中張新杰在金璇家網吧的專屬包廂。夏休期里這兩個人哪怕立場有別，物理上肯定也是并肩作戰——

‘這個隊長沒用了。’柳回風這樣想著，‘要不我還是支持新杰吧。他是我的同門，是我的至愛親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