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心城的午后總帶著點慵懶的硫磺味。

青灰色的石板路被巖漿河蒸騰的熱氣烘得發燙，穿街走巷的魔侍們拖著尾巴，鱗片在夕陽下泛著油光。街角的“焦石烘焙坊”飄出甜膩的香氣，那是用深淵麥粉和熔巖蜂蜜做的菠蘿包，剛出爐時表皮焦脆，咬下去能嘗到帶著點焦苦味的糖粒，是心城里最受歡迎的零嘴。

星弦攥著沉甸甸的錢袋站在烘焙坊門口，黑色的斗篷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錢袋里的魔晶幣叮當作響，是父母留給她的遺產——那些刻著復雜符文的金幣足夠她買下半個烘焙坊，卻買不回他們在大預言術反噬中灰飛煙滅的身影。

“最后一個菠蘿包！”烘焙坊的獨眼老板舉著油紙包，沙啞的嗓音穿透熱浪，“剛出爐的，誰要？”

星弦的腳步頓住了。她今天特意繞了三條街，就是為了這口熱乎的菠蘿包。父母還在時，每個月圓夜都會帶她來買，說甜食能壓下預言術帶來的寒意。

她抬手要應聲，一道黑影比她更快地竄到柜臺前。

“給我?！?

少年的聲音帶著點沒睡醒的沙啞，黑色的碎發垂在額前，遮住了半只眼睛。他穿著件不太合身的暗紫色法袍，袖口磨得發毛，卻掩不住周身那股若有若無的星芒——那是星魔族特有的氣息，像被揉碎的夜空，藏著生人勿近的冷意。

是門笛。

星弦的眉頭瞬間擰了起來。心城里沒人不知道這位星魔神之子，據說他出生那天，母親因為強行承載星神之力而靈力潰散，沒等他學會說話就化作了星塵。他總是獨來獨往，眼尾那顆小小的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讓他本就清俊的臉多了幾分陰郁。

“我先看到的?！毙窍彝耙徊?，斗篷下的手指攥緊了錢袋，金屬的棱角硌得手心發疼。

門笛掀起眼皮，紫黑色的瞳孔里映著她的影子，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星云：“我先開口的?！?

“我早就排隊了?！毙窍胰鲋e了，她明明是剛到。但不知為什么，只要對上這雙眼睛，她就忍不住想爭——好像贏了他，就能證明自己不是那個只會抱著遺產袋發抖的孤兒。

獨眼老板舉著菠蘿包，看看左邊的星弦，又看看右邊的門笛，冷汗順著獨眼里的肉瘤往下淌。一個是手握巨額遺產、父母死于預言術的神秘孤女，一個是星魔神留下的唯一血脈、脾氣乖戾的小祖宗，哪一個都不好得罪。

“要不……”老板咽了口唾沫，“我再烤一個？就是得等半小時?！?

“不要。”兩人異口同聲。

星弦掏出三枚魔晶幣拍在柜臺上，金幣上的火焰紋路在燈光下流轉：“我付三倍的錢?！?

門笛沒說話，只是從法袍口袋里摸出一個陳舊的錢袋，倒出三枚同樣的魔晶幣，聲音冷得像深淵的冰：“我也付?！?

兩枚錢袋在柜臺上并排放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星弦的錢袋繡著銀線花紋，一看就價值不菲；門笛的錢袋是粗麻布做的，邊緣磨得起了毛，卻被洗得干干凈凈。

空氣里的硫磺味仿佛都凝固了。

周圍漸漸圍攏了看熱鬧的魔侍，竊竊私語聲像潮水般涌來。

“看吶，星魔神家的小子跟那個預言家遺孤對上了?！?

“聽說那丫頭的父母算出了‘光明之子’和‘天譴之神’的預言，才被反噬弄死的……”

“門笛殿下也可憐，生下來就沒娘，星魔神又不管他……”

星弦的臉瞬間漲紅，不是羞的，是怒的。她最恨別人提父母的死，那些竊竊私語像針一樣扎進耳朵里。她猛地看向門笛，發現他的拳頭也攥緊了，指節泛白，眼尾的朱砂痣紅得更艷了。

原來他也討厭被人議論。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門笛的話打斷了：“讓給我?！彼恼Z氣依舊冷硬，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執拗，“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她以前……總偷藏這種菠蘿包給我吃。”

星弦愣住了。

她想起父母臨終前，母親把這個錢袋塞進她手里，虛弱地說“弦弦，以后想吃菠蘿包，自己去買好不好”。那時候母親的手已經開始變得透明，像隨時會散開的霧。

心臟突然抽痛了一下。

她看著門笛垂著的眼，看著他法袍上洗不掉的星塵印記，突然覺得手里的錢袋沉得像塊石頭。

“喂?！毙窍姨吡颂唛T笛的靴子，聲音悶悶的，“分你一半?！?

門笛抬頭，眼里滿是詫異。

“看什么看？”星弦別過臉，搶過老板手里的菠蘿包，掏出隨身攜帶的銀刀，“咔嚓”一聲劈成兩半。大概是用力太猛，糖粒濺了她一臉，“喏，這半給你。算我……可憐你?！?

門笛盯著那半塊菠蘿包，焦脆的表皮上還沾著她的指紋。他沉默了半晌，伸手接了過來，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兩人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

“謝了?！彼穆曇舻偷孟穸Z，轉身就走，黑色的法袍掃過石板路，帶起一陣風。

星弦看著他的背影，咬了一大口菠蘿包。甜膩的味道在舌尖炸開，卻沒壓住眼底的濕意。她忽然發現，這半塊菠蘿包好像比以前和父母一起吃的，要苦一點。

“喂！星魔族的！”她突然喊了一聲。

門笛停下腳步，沒回頭。

“下次再搶我的東西，我就……”星弦想放句狠話，卻看到他手里緊緊攥著那半塊菠蘿包，指節都在用力，“我就把你剩下的錢全騙來買菠蘿包！”

門笛的肩膀似乎抖了一下，像是在笑。他擺了擺手，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的陰影里。

星弦站在原地，把剩下的半塊菠蘿包吃完，糖渣沾了滿手。她摸了摸錢袋，又看了看門笛消失的方向，突然覺得心城的硫磺味里，好像多了點別的什么味道。

有點像……烤焦的糖，又有點像……沒說出口的再見。

獨眼老板看著空了的柜臺，摸著后腦勺傻笑。他總覺得，這兩個渾身帶刺的小家伙，說不定以后會成為很奇怪的朋友。

當然，那時候的星弦和門笛都不會想到，這場因為菠蘿包引發的爭吵，會是他們糾纏半生的開始。更不會想到，多年后站在神魔戰場的兩端，他們都會想起這個午后——半塊菠蘿包的甜，和那句別扭的“分你一半”。

魔族心城的夕陽慢慢沉進巖漿河里，把石板路染成一片熔金。星弦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往家走，錢袋在腰間晃悠，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想，下次再遇到那個星魔族的家伙，一定要把整只菠蘿包都搶過來。

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