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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光從垃圾桶里跳出來
夜十一點四十七分,城南廢棄商場的地下三層,應該只剩回音和老鼠。但今晚多了三種聲音——腳步、槍機、以及某種極不合時宜的塑膠袋沙沙響。
塑膠袋屬于雪眠。
她蹲在消防通道末端,正嚴肅地從垃圾桶里撈東西。她的黑長直散開,像一面吸光的旗;白皙的手臂探進桶里,良久才捧出一串……紫色的兔子耳朵發箍。
“找到了。”她有點驕傲,“我說過它會回到我身邊的,因為它欠我五塊。”
“你打算把經濟危機寫成寓言嗎?”冷得像一把刀的男聲從背后落下,帶著不耐煩的俯視。
雪眠回頭,看見他。那張臉的精致程度有點荒謬,好看到會讓人懷疑是陷阱:劍眉,薄唇,眼睛像鷹,衣著像夜。男人靠在墻邊,左手插袋,右手漫不經心地轉著一枚銀色戒指,視線像一記短促的審判。
她盯了他三秒,忽然抬起手里的發箍,“你需要嗎?你氣場太兇,戴上它,可能會比較像人。”
他笑了——不是開心的那種,是把殺意收回鞘、只留冷嘲的那種。“我不需要假裝。”
“那很好,”雪眠很誠懇,“因為假裝久了會點數爆表,系統會凍結你。”
男人的指尖停了一瞬。第一次,有什么微不可查的東西在他眼里閃了閃。
他叫云夜刑。深淵里的黑蛇,此地真正的主人之一。今晚他來,是為了收網:有人把貨藏在這層,順便把他的人打成兩堆。追到這里,他聽見垃圾桶的沙沙聲,以為是余匪,結果撈出一個穿白T牛仔外套的少女,還戴著兔耳朵。
荒謬,但不至于離譜。深淵比荒謬更慣常。
“你在這里做什么。”云夜刑把問句說得像命令。
“找我的東西。”雪眠晃晃發箍,又認真補充,“還有,我在躲狗。”
“……哪一種狗。”
“會用槍的那種。”她又指指頭頂,“還會踩高跟鞋。”
語句剛落,樓上傳來鞋跟敲在金屬梯的清脆聲,節奏像倒數計時。云夜刑側頭,指節一扣,耳麥里傳來屬下的低語:“目標改道,B4通風井。三人。”
“清。”云夜刑淡淡回,視線仍停在雪眠身上。
她與他保持三步距離,不怕,甚至有點好奇。他忽然覺得可笑:她像螢光筆,把整個潮濕的地下三層涂出一條亮線。偏偏,他不喜歡光——光會讓陰影暴露輪廓。
“你有名字嗎?”她問得自然,像在超市打招呼。
“你暫時不需要知道。”他繞開她,朝消防門走去,語氣隨手丟下一把刀,“如果你是被追的那種垃圾,建議叫得小聲一點。”
“我不是垃圾,”雪眠抱緊發箍,認真反駁,“我是可回收。”
她這句話像某種奇怪的魔咒,讓他的腳步停了半拍。他不自覺回頭,給了她一眼:“誰教你的。”
“我自己。”她像宣誓,“可回收就有第二次機會。”
云夜刑懶得接。他推開消防門,暗黃色的燈光從另一端伸進來,像一條貓。門合上前,他聽見她小聲說:“謝謝你剛剛沒有踩我。”
他面無表情:“我只踩值得的東西。”
“那你很幸運,”她眨眼,“我不值錢。”
這一槍打得太準,以至于他第一次無話可接。短短兩秒的沉默,像在他喉頭擰了個結。他自己都意外——他一向以毒舌著名,聲帶是刀口,專挑人心尖往下戳。可面前這個女孩,不躲不閃,用極其天真的角度把刀拿走,還順手在刀柄上貼了張可愛貼紙。
“跟上。”他干脆命令,像是對她的存在做了一個暫時決議。
“去哪里?”她追上來,步伐輕,像踩在不存在的樓梯上。
“離你口中的‘狗’遠一點的地方。”他淡聲,“你如果死在我地盤上,會很難看。”
“我不會死。”雪眠肯定,“我有第六感保固。”
“保固?”他挑眉。
“嗯。出廠附贈,非人為損害免費維修。”
他本能想譏諷,卻在轉角時抬手,猛地把她按在墻上。下一秒,子彈劃過風,打碎遠處的指示牌玻璃。玻璃雨落成細小的白色音符。
雪眠的呼吸瞬間亂了半拍,心跳重重撞在掌下。他的手掌在她鎖骨與肩胛之間,隔著布料燙得不可思議。她抬頭看他,眼里沒有尖叫,只有一點點遲鈍又真實的震驚——像貓被突然摸到尾巴。
“你看,”她聲音還是很輕,“保固在。”
云夜刑移開手,指尖帶過她的發。他回頭,一個眼神,屬下已無聲掠出,三道影子和三聲悶響幾乎同時落地。
“你欠我一次。”他說。
“那我還你兩次。”她大方,“免得你覺得虧。”
“你以為我是便利店積分卡?”
“不是,你比較像黑名單。”她微笑,“但我偏偏喜歡收集。”
荒謬。好笑。危險。他心里同時浮出這三個詞。云夜刑不喜歡同時出現的任何東西,因為那意味著失控。他調整袖口,收了那點莫名其妙的情緒。
“名字。”他忽然說。
“雪眠。”她報得干脆,“下雪的雪,睡眠的眠。你呢?”
“對你沒用。”他又把話收回刀口。
她點頭,像是認真記錄:“好,沒用先生。”
這一次,他確確實實被她噎住了半秒。云夜刑的嘴角往上抬,卻又冷硬下來——微表情像蛇吐信,快到幾乎不存在。“你膽子不小。”
“因為我不太會算。”她很誠懇,“膽小要做很多風險評估,太麻煩。”
遠處又傳來腳步。云夜刑拉起她,迅速穿過一排閃爍的霓虹殘管,進入一扇無標記的鐵門。鐵門軋地一聲落鎖,屋內是一間狹長的備品室,墻上掛著呼吸器、舊標志、兩個破箱。光線更暗,空氣里是冷金屬和消毒水的氣味。
“在這里等。”他說。
“你出去?”雪眠問。
“清場。”他看她一眼,“不要動。”
“我會乖。”她點頭,很快又補一句,“除了呼吸。”
他懶得回應,轉身要走。門開到一半,她忽然叫住他:“沒用先生。”
那聲音不大,卻像把他叫回同一間屋子。他回頭,視線慢慢落在她眼里。她把兔耳朵發箍舉起,認真地比了比:“你真的不戴一下嗎?我覺得你可能會變可愛。”
“我不需要可愛。”他冷冷。
“可惜。”她聳肩,“那你只好帥到惹禍。”
他呼出一口很輕的氣,像笑又不像。門關上前,外頭的走廊亮起白光,有人倒地的聲音被金屬吸收,變得干凈而短促。
備品室恢復安靜。雪眠把兔耳朵戴回自己頭上,歪了歪,剛好卡住一縷碎發。她在狹小的室內走了兩步,停在鏡前,伸指在鏡面寫了一行字:“可回收。”末尾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
她其實緊張。心臟在剛剛那一下掌壓后,還在亂撞,像被人不小心按下了快進。她不知道為什么,只要那個男人靠近,她的第六感就像被點亮一樣明亮——不是危險,或者不完全是。更像是在黑暗的礦道里忽然看見遠方有一點光,冷,卻能辨路。
她嘗試讓自己不去想。她從口袋掏出一顆薄荷糖,拆包裝的時候,指腹蹭到一條極淡的疤。那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像誰在她皮膚里寫過一行字,又被水沖淡。她不記得那行字內容,只記得它讓她想跑。
門忽然被輕輕敲了兩下。云夜刑推門進來,身上沒有一點血。他本來就像是干凈的夜,連暴力都不沾塵。
“走。”他語氣沒有起伏,“外面干凈了。”
“你處理垃圾很快。”她真誠夸獎。
“我只處理該處理的。”他淡聲,“現在輪到你。”
“我?”她眨眼,“我沒有犯罪記錄。”
“可疑記錄就夠了。”云夜刑掃了她的發箍一眼,像是忍住某種笑,“跟我回去做一份筆錄。你今晚出現的每一步,最好都能說得清楚。”
“我可以畫圖。”她很配合,“因為我說不清楚。”
“我有的是人能幫你說清楚。”他向側邊一讓,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動作禮貌到近乎諷刺。
雪眠走過他身邊,忽然又問:“你真的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怕我在筆錄上寫‘沒用先生’,他們會誤會。”
“云夜刑。”他終于報出兩個字,語氣像落下一枚棋。
“夜的夜,刑罰的刑?”她記得很快,“好名字,適合戴兔耳朵。”
他沒接。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備品室,走廊被清理得像什么都不曾發生。只有剛剛碎裂的指示牌還在地上閃著反光。雪眠踩過去,低頭看了一眼碎玻璃里倒映的自己和他——兔耳與黑蛇,在同一面破鏡子里并排。
她忽然說:“云夜刑。”
“嗯?”
“你相信命嗎?”
“命是我寫給別人的。”他冷冷。
“那你今天字體有點可愛。”
他停住,像被輕拍了一下脊背。她已經繼續往前走,兔耳朵在昏黃的光里晃了晃,像一小撮很不講理的春天。
他側頭,對耳麥低聲吩咐:“把B3到B5全部封鎖,調監控。還有——查一個女孩,名字雪眠。所有能查到的。”
屬下在頻道里一陣忙亂的“收到”。云夜刑抬步跟上,步伐沉穩。奇怪的是,他的心律在非常細微的程度上失了準星——不至于混亂,但有一種被“可回收”三個字碰過的失衡。
外頭是更冷的夜。廢棄商場的門像一張被撕掉的臉,風從破口穿過,帶著塑料味與潮霉味。他的車停在陰影里,低調而昂貴。司機下車開門,視線掠過雪眠的兔耳,明顯一愣。
“上車。”云夜刑說。
“我可以坐副駕嗎?”她問。
“可以。”
“那我可以開導航嗎?”她再問。
“你知道去哪?”
“嗯,”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導航在這里。”
他看了她半秒,竟沒有否決。她坐上副駕,雙手抱著安全帶,像抱一只乖巧的獸。車子啟動,黑色的機械獸滑進深夜的河流。窗外的燈被拉長、扭曲、變形,像一場太慢的煙火。
“云夜刑。”她忽然又說。
“說。”他把注意力分在她和前路之間。
“你剛剛按住我那下,”她很認真,“下次可以提前說一聲嗎?我心臟會以為自己在做有氧運動。”
“你需要鍛煉。”他淡淡,“省得下次真死了。”
“我會努力活著的。”她點頭,“因為我還有很多可回收的東西沒撿完。”
“比如?”
“比如你。”
車廂里短暫無聲。云夜刑覺得自己像被一個毫無防備的人用手指戳中胸口,不痛,但心跳失了節拍。他側過臉,夜色把他的五官削得更銳利,連薄唇的弧度都像一條在笑與不笑之間拉扯的線。
“你不會。”他用語言把距離重新鎖上,“我不是你能回收的垃圾。”
“誰知道呢?”雪眠把頭靠在座椅,兔耳朵碰到玻璃,彈了彈,“有些東西,只有放進回收桶,才知道它原來值錢。”
他沒再回應。車子切過一段無人的高架,燈光一盞接一盞像脈搏。云夜刑忽然發現——今晚的城市,比以往任何一個夜晚都亮一點點。不是路燈,是他心里那條一直安靜潛行的黑蛇,頭上忽然被誰扣了一對荒唐的兔耳。
他不喜歡這個比喻。但他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