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雪宮的琉璃瓦上積著終年不化的雪。

我跪在冰晶砌成的神壇前，手腕上的鎖靈鐐銬叮當作響。三千雪奴齊聲吟誦的祝禱詞在殿內回蕩，寒氣凝結成霜，爬上我的睫毛。

“雪族罪民，恭祝妖皇圣體安康——“

額頭抵在寒冰地面時，我聽見自己脊椎發出的不堪重負的聲響。十年前那場大戰留下的傷每到雪祭日就疼得鉆心，但比起其他被挑斷手腳筋的族人，能跪著已是太后開恩。

“抬頭?！?

珠玉碰撞的聲響從高階上傳來。我緩緩直起身，卻不敢直視鳳座上的身影，只將視線停在太后逶迤在地的九尾狐裘上。

“今年由誰侍奉冰魄珠？“

大總管尖銳的嗓音刺得耳膜生疼。我聽見身后傳來壓抑的抽氣聲——去年捧珠的雪奴因手抖灑了珠粉，被當場剁去雙手。

“奴婢愿往?！?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清冷得不像是從這副殘破身軀里發出的。膝蓋早已凍得失去知覺，我卻站得筆直，任由鐐銬在蒼白的手腕上勒出血痕。

鳳座上傳來一聲輕笑：“倒是伶俐。就她吧?！?

冰魄珠被盛在玄冰匣中呈到我面前。這顆據說能預知禍福的神珠是雪族最后的尊嚴，也是我們淪為奴隸的根源。當我指尖觸及珠面時，異變陡生——

珠內突然迸發出刺目藍光，無數畫面如利劍刺入腦海：金甲神將自云端墜落、狐火焚毀通天建木、少女將染血的金鈴系在另一個女孩腕上......最后定格在一雙鎏金豎瞳上，那目光里的痛楚燙得我靈魂戰栗。

“大膽賤奴！竟敢窺探天機！“

劇痛從后背襲來，我被侍衛一腳踹倒在階下，口中溢出的鮮血在冰面上綻開紅梅。視野模糊間，看見太后猛地站起身，九條狐尾在身后怒張。

“拖出去......等等?！叭A貴的裙擺停在我眼前，金線繡的鳳紋刺得眼睛生疼，“哀家記得，雪族預言從不出錯？“

大總管諂媚應聲：“確實如此，只是近百年雪族靈力衰竭......“

“帶她去梳洗?！疤蟊鶝龅氖种改笞∥蚁掳?，“今夜送進重華宮?！?

殿外傳來雪奴們的驚呼。我知道她們在驚什么——重華宮是妖皇寢宮，而雪族入宮百年，從未有人能活著踏出永雪宮。

沐浴時，我在銅鏡里看見自己后背新添的鞭傷交錯著舊疤，像一張猙獰的網。侍女用香粉拼命遮掩我手腕的鐐銬印記，卻被我攔住。

“不必。“我撫過那些經年累月的傷痕，“這才是雪奴該有的樣子。“

她們給我換上輕如蟬翼的鮫綃紗衣，卻在我腳踝系上綴滿鈴鐺的金鏈——既是裝飾，也是枷鎖。當轎輦穿過七重宮門時，我數著心跳計算方位，這是十年囚徒生涯養成的習慣。

“永雪宮云昭，奉太后懿旨侍奉陛下?！?

我在宮門前長跪，雪粒打在裸露的脖頸上。足足一個時辰后，朱漆殿門才無聲開啟。

暖香撲面而來，我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本該莊嚴肅穆的帝王寢宮內，竟陳列著無數冰雕。有展翅欲飛的青鸞、踏云而行的麒麟，更多的是各種姿態的......雪族。那些冰雕栩栩如生，連睫毛上的霜花都清晰可見。

“看夠了？“

低沉男聲從帷幔后傳來，我慌忙伏地行禮，金鈴在死寂中發出清越聲響。玄色衣擺掠過眼前，龍涎香混著一絲冷冽的雪松氣息。

“抬頭?！?

這命令與白日里太后如出一轍，語氣卻天差地別。我緩緩抬眼，正對上一雙鎏金豎瞳——與冰魄珠幻象中一模一樣。

妖皇夜容生得極好看，額間一道金痕襯得膚色如冷玉。但讓我渾身血液凝固的是他眼尾那粒朱砂痣，位置形狀都與記憶中某個模糊身影完美重合。

“名字？“

“奴...云昭?！拔译U些咬到舌頭。

他忽然俯身，冰涼手指撫過我額間。這個距離讓我看清他瞳孔驟縮的瞬間：“誰給你取的？“

“奴、奴婢本無名，這是入宮時總管隨意......“

“撒謊?！八讣庀禄圩∥已屎?，力道不重卻讓我毛骨悚然，“雪族真名關聯命格，云昭二字含破曉之意，豈是奴名？“

我背后滲出冷汗。這個名字確實刻在我靈魂深處，連十年奴役都未能磨滅。但更可怕的是，夜容怎么會知道雪族命名之秘？

就在我快要窒息時，他突然松手，轉身時袍角翻飛如鴉羽：“更衣?！?

我強忍顫抖為他解開發冠，如瀑銀發傾瀉而下時，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記憶突然閃現——我似乎也曾為誰梳過這樣的銀發，只是那人發間纏繞的是星輝而非妖力。

“陛下今日要宿在......“

“就這兒。“夜容斜倚在榻上，金瞳半闔，“你睡腳踏。“

我暗暗松口氣，卻聽見他下一句：“把鈴鐺解了，吵?！?

這夜我蜷縮在龍榻旁的腳踏上，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生疼。半夜隱約聽見夜容夢中囈語，反復念叨著某個詞，像是......“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