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顧啊，這次真幫不了你了。”一個戴著金絲框眼鏡，頭發有點花白，穿著一套黑色西裝且微胖的中年男人來到了顧天放的座位旁無奈地說道：“你看，這次考核你依舊是不達標，我承認，現在這個環境是不太好，但是公司的基礎考核你總得想辦法完成吧，反正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你，好自為之吧。”說完，中年男人拍了拍顧天放的肩膀后就離開了。

一旁的同事陳元看到男人走后坐著辦公椅滑到了剛放下手機的顧天放身旁后說道：“小顧，這不是我說你，你這整天上班摸魚打游戲能行嘛，現在外面找工作多不容易啊。”

“唉，我有什么辦法，我都38歲了，在這家公司也做了十多年了，能挖的資源早挖完了。”顧天放是證券公司的一名普通的客戶經理，雖然大學畢業后嘗試了幾份工作，但最終還是選擇就職于證券公司。只不過對于像顧天放這種能力平平且學歷和大學都并不是十分突出的人來說，想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且高度內卷的行業中生存是有一定挑戰力的。尤其是在經濟環境比較差的當下，而因為公司對利潤的高度追求，這幾年也加緊了對一線員工的業績考核。針對那些無法達成業績的員工來說，被公司裁撤是唯一的結果。與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相比，年近中年的顧天放此時的選擇就要少很多了。

“既然你都知道，那為什么工作不再賣點力，找不到新客戶就好好維護老客戶啊，這么多年下來，你也積攢了不少客戶了，好好服務他們至少能讓你完成業績考核啊，說得好聽點叫躺平，其實就是自暴自棄嘛。”陳元看著顧天放一副誰讓你自作自受的表情。

“服務老客戶，說的簡單，我都像孫子一樣的服務他們了，可那些人呢，一個個頤指氣使的樣子，好像服務他們的人天生就比他們矮一截似的，真搞不明白，明明很多人也就是個打工族，還要各種刁難同是打工族的我們，這算怎么個事嘛。”

“你要這么想就沒辦法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雖然不是所有人吧，但就是有一部分人會將手中僅有的‘權力’施加于劣勢一方，難道你就沒有過嗎？”

“你別看我，我肯定沒有。”聽到陳元對自己的指控，顧天放不假思索地否定道。

“哼，外賣小哥，快遞員，餐廳服務員，你能保證從來沒有過？即使之前真的沒有，那你能確定未來也不會嗎？都是成年人了，得理解這個社會的運轉方式和人性的變化嘛。”

“算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方總已經保過我一次，說實話，即使能再保，我也不好意思了，看天吃飯的行業總是有點無奈的，我也不想強求了。或許這份工作我的確不適合，就這樣吧，累了。”說完，顧天放靠著椅背，深深的嘆了口氣。

“不過話說回來，反正你都是一個人，沒結婚更沒孩子的，拿著賠償金省著點用還是可以頂一陣子的。還有，你的生活作息也改變改變，瞧你這肚子是一年比一年大。”陳元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后又繼續問道：“對了，上次你家里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怎么樣了，別人有沒有看上你？”

“你不說還好，又勾起了我的傷心事。”顧天放聽到陳元提起相親的事后便又把頭扭向一邊。

“怎么，沒看上？為什么呀？”

“還能為什么，嫌我收入低不穩定唄。再這樣下去，我看要注定光棍一輩子了，現在的姑娘怎么都那么現實。不說了，我去抽根煙舒緩一下心情。”顧天放說完起身后便朝大門口走去。

就在顧天放快出大門時，正好有一對母子走進營業部。女人四十歲不到的樣子，身高1米68左右，細長的眉毛好似柳葉，這應該就是大家所說的柳葉眉吧，而略顯堅挺的鼻子使她嬌小的面容更讓人感覺立體。她身穿一套米白色的連衣裙，那只戴著積家腕表的手腕還提著一只高檔的手包，一雙淡灰色的小高跟皮鞋走起路來“嗒嗒嗒”的發出響聲，聲音不大，但聽起來倒也挺悅耳。旁邊的小男孩兒則也差不多有12歲了，留著普通的小短寸發型，大大的眼睛里透露著些許的機靈。一對帶點招風的耳朵更顯得可愛。

“大叔你好，我們找陳元叔叔，請問他在哪？”就在他們雙方即將擦肩而過時，小男孩突然開口問道。

“哦，你們……誒，等等，大叔？我還沒那么老吧。”未婚未育的顧天放對“大叔”一詞總是有點敏感，雖然年齡不小，可還覺得自己離那個稱呼很遙遠。

“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您別介意，我叫董慧，是陳元的客戶，今天約好找他有事。”男孩的母親察覺顧天放的不悅，于是趕忙開口道歉并表明自己的來意。

“呵呵，沒事沒事，小朋友嘛，童言無忌。你們往里走，最大的那個門進去就能看到他了。”顧天放見孩子母親說話了，且溫聲細語的便告訴了他們陳元的辦公室。女人道謝后就領著小男孩兒徑直朝里走去，而小男孩走時還不忘向顧天放做了個吐舌頭的鬼臉。顧天放則也只能是搖搖頭后走出了營業部。

營業部門口，顧天放已不知不覺地待了近二十分鐘，煙也抽了三四根。在這短短的二十分鐘里，他在考慮未來的生活。他的家境并不十分富裕，加上人到中年，未婚未育的狀態使他更加沮喪，好似前方的路到處都被大山擋著。其實，顧天放的家里也為他介紹了幾次相親對象，可每次都因為各種原因便沒有了下文。要么是對方看不上自己，覺得自己的收入不高，條件不行，更別說自己馬上就要失業了。要么就是顧天放看不上對方，認為對方不夠溫柔，長相欠佳。說起來，顧天放的外貌其實也不能算是十分出眾的，除了1米78的身高勉強在全國算得上是中等水平外，每天熬夜和并不十分健康的飲食習慣使他的身材日趨發福，體重也已經達到了180多斤。不過他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按他自己的話來說，因為平時工作壓力大，所以需要對自己更“好”一點，而美食是獲取快樂最直接的途徑。除此以外，一副全框眼鏡掛在他那個鼻子上，看上去又帶有一絲絲與之身材不太相符的書生氣。雖然如此，但是有點理想主義的他卻總抱有寧缺毋濫的想法，可在他這個年齡段里，女性更關注的是對方的家庭條件與收入水平是否能給自己的生活多一份保障，至于愛情，可能更多的是屬于年輕人考慮的問題。而顧天放的父母也為這個兒子感到憂心，畢竟他是家里的獨子，父母的思想也比較守舊，并不打算讓顧家后繼無人。但就目前這個狀況，別說談戀愛了，就連顧天放他自己對未來都感到迷茫。

正當顧天放又要再續上一根煙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角被扯動了一下，他回過頭一看，原來是之前那個小男孩，只見他望著顧天放說道：“大叔，我想喝飲料了。”

顧天放見狀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哪能想到一個剛剛還在對他不禮貌做鬼臉的小朋友竟然會像沒事人一樣的問自己要飲料喝，更可笑的是，他說話的語氣竟還是那么的理所當然。于是，顧天放彎下腰用敷衍的語氣回答道：“小朋友還是多喝點白開水吧，飲料的糖太多了，會把你的牙齒都弄壞的，到時候你就得像八十歲的老爺爺一樣裝假牙了。喏，那里有飲水機，自己拿杯子去喝吧。”說完，顧天放還順手指了指營業部里飲水機的方向。

但還沒等顧天放將前面未點燃的煙續上，他的衣角卻又再次被小男孩兒拉了下，小男孩兒抬著頭說道：“大叔，那你為什么要抽煙呢？媽媽說抽煙對身體也不健康的，傷肺，如果肺受傷了，那可就不像換個假牙那么簡單了。”顧天放聽后頓時語塞，而他不經意的咳嗽更是讓小男孩覺得自己的回擊得逞了，在一旁捂著嘴巴大笑。

“你，你這小朋友很沒禮貌啊，這是求人辦事的態度嘛，別以為你年紀小，其他人就得讓著你。”

“就一瓶飲料的事情還扭扭捏捏的，真沒意思。”說罷，小男孩兒便站在旁邊也不說話了。

顧天放看著他，心想算了，畢竟也是客戶的孩子，而且一瓶飲料也沒多少錢，萬一小孩和他母親亂說影響了陳元就不好了。于是，他將那根想點了幾次而又沒點上的煙塞回煙盒里后說道：“看你年紀小，你媽媽還是我們公司客戶的面子上我給你買，說吧，你想喝什么。”小男孩聽后便又換了副高興的樣子拉著顧天放來到對面的便利店。只見他從冰柜里取了兩瓶包裝很高級的礦泉水。顧天放看了看他手里的礦泉水，又看了看礦泉水的價格后瞪著眼睛問道：“你不是喝飲料嗎？拿礦泉水干嘛？”

小男孩故作委屈的回答道：“你不是說飲料對身體不好嗎，所以我想還是買礦泉水比較好。”

“既然是水，你不能喝營業部里的嗎？非要買這個？”

“不是的，那不一樣，那個是飲用水，這個是礦泉水，里面有礦物質的。”

“那你買兩瓶？”

小男孩眼睛轉了轉后又從冰柜里取出了一瓶塞到了顧天放的手里后說道：“我一瓶，你一瓶，媽媽一瓶，這下可以了吧？”說完，小男孩兒就走向收銀臺去了。顧天放不可思議的看著小男孩，此刻，他已經完全確定眼前這個身高還沒到自己胸口的臭小子明顯是在耍自己了，因為就這一瓶水的價格已經可以買5瓶飲料了。不過因為自己已經答應小男孩兒了，再加上自尊心的驅使，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去付錢了，只不過在他走了兩步后再看看手里的礦泉水，果斷的又把自己手里這瓶水放回了冰柜里，嘴里還忍不住的說了句“奸商”。

出了門，小男孩將一瓶礦泉水揣進了褲子口袋里，另一瓶打開后就喝了起來。看著小男孩喝著水，顧天放無奈地搖搖頭再次抽出了香煙，這次在沒有小男孩的打擾下，他總算點燃了那根香煙。只見顧天放點燃香煙后猛地抽了一口，香煙從他的咽喉再進到肺部轉了好一會兒才被他慢慢地吐了出去。站在另一端的小男孩兒喝完水后望著抽著煙的顧天放便緩緩地走了過去，接著問道：“大叔，你是不是失業啦？”聽到這話的顧天放心中一驚，然后被煙又嗆著了，忍不住的一個勁兒的咳嗽。等緩過來后慢慢地看向已經站在他身邊的小男孩兒良久，直到手中的香煙燒盡燙到了自己才緩過神來。顧天放慌忙的甩了甩手結巴地說道：沒，沒，沒有，什么情況，你胡說八道些什么，小屁孩兒，當心我告你誹謗。”說完，顧天放又站向一邊。

“我才沒胡說，記得上個星期，我媽媽好像也開除了一個人。后來在我們離開公司的時候，就看到那個叔叔也是和你現在一樣，抽了好多煙，地上都是煙頭，還一個勁地求我媽媽別開除他。”

“那你媽媽開除了他沒有？”

“不知道，我媽媽只是和他說做人要誠實，不要貪婪。”

“呵，那肯定是開除了，資本家都喜歡用開除這一招，省時省力，反正也不用管其他的，也不用對員工負責，他們只要對自己公司的銀行賬戶負責就好了，簡直就是吸血鬼，還讓別人別貪婪，最貪婪的就是他們自己。”顧天放不屑地說道。

“才不是呢！我媽媽是好人，她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呢！嗚~”說完，小男孩兒竟然毫無征兆的哭了起來。

顧天放看著開始哭泣的小男孩兒又呆立住了，他沒想到小男孩兒居然會哭。不多時，陳元和董慧正好也走出門，董慧見到自己的兒子在哭便快步走上去蹲下來握著小男孩兒的手用稍帶急促地語氣問道：“濤濤，不是讓你在里面等我嘛，你怎么跑出來了，怎么又哭了呢？”說罷，董慧從包里拿出紙巾給小男孩兒擦起了眼淚。陳元見狀后便疑惑地輕聲問向站在一旁的顧天放：“這怎么回事？別告訴我和你有關系。”

“呃~這個怎么說呢？嗯~不能說有太大的關系吧。”顧天放支支吾吾的回答讓陳元的臉一下子就拉了下來。董慧可是陳元的大客戶，光是在證券公司所存放的資金就有五千多萬，這還不算這幾年因為股票行情不好而虧損的兩千多萬。但因為與董慧認識的比較久，再加上提供的股票咨詢服務讓董慧也賺過一些錢，所以陳元和董慧也就逐漸成為了朋友。

陳元一邊俯身一邊笑著安慰小男孩兒說道：“讓叔叔看看怎么了，我們男子漢是不該輕易掉眼淚的，對不對啊。”董慧見自己的兒子也沒什么事便說道：“沒事，濤濤從小就這樣子，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就會不開心，現在看也沒什么大礙，我后面還有其他的事情，先這樣吧。對了，前面和你說的事情拜托你留意下，畢竟你認識的人也比較多，謝謝啊。”說罷就牽著小男孩兒的手與陳元道別，然后便坐進停在一邊的墨綠色賓利車離開了。

在目送他們開車離開后，顧天放的右手撫摸著自己的下巴，眼睛微微瞇著說道：“喲吼，賓利嘛，你在哪認識的這么有錢的客戶啊。”一旁身高較矮的陳元此時正雙手叉著腰，斜歪著他那顆略顯碩大的腦袋瞇著眼看著顧天放沒好氣的說：“賓利？你還注意別人開什么車？你別以為剛才的事情就這么算了，一個大人竟然能把一個小孩兒給弄哭，我真服了你了。”

“欸，不是，你也不能這么說，對吧，誰能想到一個這么大的男孩子說哭就哭啊。”顧天放邊說還邊用手比劃著男孩兒的身高，比著比著覺得那的確還就是個小孩子，況且對方也的確是自己的原因哭的，但又不好意思承認，于是嘴里只能又嘟囔了一句：“又不是小女孩兒。”

“嘶~我很好奇啊，你告訴我，你到到底怎么把他弄哭的？”陳元好奇的看著他問道。

“那個，就是他說他媽媽公司之前因為有一個員工工作做的不太好，所以就開除了，我就說......嗯......她媽媽是個資本家，只知道關心自己的銀行賬戶，不關心手底下人的死活。”聽了這話，原本還饒有意味看著顧天放的陳元再次拉下了他那張黑的像包公的臉，然后左顧右盼的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最后他脫下自己的皮鞋作勢要打向顧天放。顧天放見狀則慌忙逃向營業部，陳元卻也緊追不舍的跑向顧天放，嘴里還叫道：“你個王八蛋，你知道個毛線！那家伙私自挪用公款，沒報警抓他就不錯了。你是非得把我也搞死不可！”話說完還將脫下的皮鞋丟向顧天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