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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江之的右臂在夜里總是疼的厲害,昏黃的燭火在狹小的房間里跳動著,江之蜷縮在床上,背后緊緊貼靠著土墻。明明正是仲夏,他卻還是止不住發抖,刺骨的寒和痛侵蝕著他的手臂,啃咬著他的神經,墨黑的紋路蜿蜒在上,像是活著的小蛇,纏繞攀爬勒緊窒息。
天蒙蒙亮江之便起身洗漱,他幾乎一夜沒睡,眼神里盡是疲態,偶爾會被疼暈過去,不過又會馬上醒來,疼痛像是某種命令,不斷的碾磨他的意識,想要擊潰他的防線。
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兩年,夜夜如此,好在白天不會如此折磨他,只是右手在白天像喪失了功能一般,舉不起,動不了。
江之走出房門,深吸一口氣,將昨夜的疲憊又重重吐出。自他被纏上詛咒以來,他引以為傲的天賦能力慢慢追不上其他人了。他望著右手怔怔出神。
江之隸屬于皇家勢力——守夜司,一個專管民間妖晦禍亂的官方組織,守夜司又分十二小隊,每隊八人。前六小隊各個生懷絕技,法力高強。江之原本是第三隊的小隊長,一次任務的失敗,就剩他和另一個隊員活了下來,謝棠影。
由于江之對情報搜集的錯誤,導致了任務的失敗和慘重的損失,謝棠影的伴侶也在此次行動中喪命,他本不該如此,可他是守夜司唯一的醫師,而江之需要他。
那次行動中本該死去的妖怪突然又“活”了過來,周身黑霧環繞,飛似的穿過其他人,它所經過之處植物迅速枯萎化作齏粉,其他生物七竅流血,倒地身亡,是中毒嗎?
黑影還在前進,最后迅速鎖定了江之,最后幾步像是卯足了全身力氣張開口,速度太快,江之甚至來不及抽刀,只得下意識舉起右手遮擋,于是黑影一口咬住了他的右手,江之緩緩睜開眼,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江之放下手,黑影像一塊布料纏繞上了他的手臂,黑影中分離了一絲鉆進了他的左眼,就此瞬間,江之手臂脫力,像是分離了一般,已經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了,左眼也剎那失明,眼皮無力耷拉著,無論如何也睜不開。同時他腦海里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
“給你送上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禮物吧,江之?!?
聲音十分熟悉,但他想不起來是誰了,只覺得聲音很親切,離自己很近。
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打破江之的思緒,當他回過神來,周圍只剩下了自己和遠處一名女子,女子抱著懷中一具男尸哭泣。那女子正是謝棠影,而她懷中的尸體是他伴侶,謝棠影就這么抱著他,哭到暈倒,是江之把他帶回去的。
宮殿里,江之跪俯在地,殿上是一位隨意坐著的男子,他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手腕托著他的腦袋,面對江之的報告顯得不感興趣,冕旒下的眼神掃來掃去,直到看到江之烏黑的手臂才悠悠開口。
“朕知道了,就依你說的辦,自己去最后那個隊里吧,對了,這件事別對外講,我會告訴其他人說是你們輕敵導致的。就這樣,下去吧。”
江之抬眸,正要張口。
“哦對,謝棠影的事你不用管,她已經找過我了?!?
江之愕然,陛下對自己身體的變化一絲驚訝也沒有,是早已知曉,還是是在掩飾什么,江之心里揣測,面上卻朝那人拱手行禮,要退下去。
走到大殿門口之時,那人又開口了。
“江之,都是因為你啊,若不是你的失誤,怎會落得個全軍覆滅的下場,你要贖罪啊?!?
江之咬牙徑直走出了宮殿,而座椅上那人忍不住勾唇輕笑起來。
這次行動的失敗警醒了眾人,也導致兩人關系決裂,謝棠影最終還是辭離了守夜司,再無音信。江之也被調遣到末尾小隊。這個隊伍整天無所事事,開始會有幾個人來問江之的手臂和那日的情況,后來就沒人問了,有時還會有人朝他投來憐憫的目光。隊里偶爾幫忙給其他小隊的人跑腿,但一般這種事他們都會交給江之,畢竟他才是隊里的吊車尾。
江之對此毫無怨言,心懷愧疚的他認為無論干什么都不能推辭,那天龍椅之上那人的話還縈繞在耳邊,像是夢魘,揮之不去。偶爾隊里有人會過意不去,畢竟已經過去了那么久,也和他們無冤無仇的,沒必要費心思和人作對。不過也只是私下說說,想要讓江之干活的地方一次都沒少。
“江之,走了,今天有任務?!蓖诺暮艉奥晱倪h處傳來,江之從思緒中回過神,正要應著,對方又傳話來?!皩α?,你的佩刀什么的都收拾好,這次任務加上你要去三個人,這次是正經任務?!?
“這就來!”
江之返回房中,將佩刀系在左側,右側手臂則用長袖遮擋。有次跑腿做任務時有個小孩看見他漆黑的手臂以為他是妖怪,哭喊著讓官差抓他,引來了無數民眾圍觀,甚至還有人丟石頭砸他,也有膽大的好奇跑來掐捏他的手臂,他無動于衷。直到官差來了還解釋了半天才被放走。他想想就打了個冷戰,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了。于是專門剪了一條袖袍,找人改了改,正好遮住手臂,夏天的時候也不會熱。
馬車上——
路況并不好,泥濘的路上偶爾會碾過小石子,顛的車子乒呤哐啷的。沿途泥土混著青草的香氣撲面而來,沁人心脾。他們坐的不是高等馬車,那是前六個小隊才有的資格,不過他們也不常坐馬車,到了那個境界,幾乎是人人能夠御劍飛行,御獸馳騁了。江之就是御劍飛行那一批,他喜歡御劍時俯瞰腳下萬物的感覺,這把劍是此刻唯一對他不離不棄的朋友了。而他們的馬車,其實就是牛車,把牛換成馬而已,車板里稀疏散落一些干癟的稻草,偶爾有泥點飛濺落到幾人衣角。
“這個小鎮位置偏遠,起碼得半個月才能到,據說是上頭發現此處有妖邪禍亂,百姓苦不堪言,這才派我們下來鎮壓。”
“嘿,這邪祟,要被老子碰到了老子一劍給它劈咯!不過為什么上頭派我們下來,司里還有那么多人才?!?
“嗨呀,你懂什么,上頭這是要鍛煉咱們,說明這次任務很輕松啊,咳咳,小江啊,這也是上頭說的讓你好好表現,將功贖過?!逼渲幸粋€短發扎成小辮的男子話頭一轉,拍了拍旁邊江之的肩膀。
江之也在靜靜聽著,但思緒不在這里,左手輕輕撫摸著劍柄,摩挲著歲月的痕跡。肩膀突然傳來力道被嚇了一跳,回首朝人訕笑:“嗯?!彪S后又轉過頭看著駕車的馬夫,不再言語。
其中一人見江之態度有些惱火,擼起袖子正想發泄發泄,那個小辮男朝人使了個眼色,對方這才坐下,雙手環胸,眼神中盡是不滿。
江之才沒注意這些小插曲,他今日本來打算練劍的。他不甘心,明明自己是天才,天之驕子,2歲被人賣掉,為了討生活,洗過盤子端過碗,當過乞丐做過仆,10歲被人介紹進入了守夜司,跟著前輩討教學習,能力出眾,15歲進入第三隊,隊友氛圍融洽,他很高興能再次擁有家人。本來一切都很好,直到意外的來到,讓他從天之上一直墜入到泥里,天才之名褪色黯淡,兩年過去,也幾乎沒人能認識他了。
起初他還會和人爭辯,在夜深時哭泣,回想自己的過去,咀嚼內心的悔恨和不甘。但現在他似乎已經釋懷,白日會用剩下完好的左手揮劍劈砍,夜晚依舊被疼痛折磨,休息不夠,他總是很憔悴。
直到現在,他的不甘才慢慢被時間沖淡,只留下一地殘骸。
是夜,他們還未抵達沿邊村莊,只能將就在樹林子里休息一晚。
車夫把馬拴在一處草坪上,馬兒低頭吃草,板車被放在旁邊,他又將上面干枯的稻草攏了攏,聚集在上方當做枕頭。
另外兩人在叢林深處抓些能吃的東西回來。
江之拾來一些干燥木棍,撿來一些石頭圍成一圈,又抓起一把落葉撒在圈內,他拿起木棍,想要鉆木取火,刺痛的手臂顫抖無力,抓不住木棍控制不好力道,折斷了好幾根,車夫看了一會兒沉默著拿過他手里的木頭,沒一會兒就把火架起來了,江之只是往旁邊挪了挪,將右手藏在身下,連同著他的自尊和傲氣一起顫抖。
出去找食物的兩人就抓了幾只小老鼠,沒比西紅柿大多少,其他的他們抓不住,誰叫他們是實力最差的那批呢。老鼠烤熟之后不如其他牲畜肉類,有股子怪味,焦黑的軀體連著脆爛的尾巴,賣相很惡心,味道也不怎么樣。馬車夫自帶了干糧,獨自躺板車上吃著,不參與這場耗子之爭。另外兩人相互看看,把烤好的老鼠丟給江之。
“你吃吧小江,你要守夜,不吃飽怎么行?!币蝗碎_口
“是、是啊,小江,你吃你吃,我和老陳去上個廁所,馬上回來?!绷硪蝗烁胶?。
江之沒說什么,兩人也不等他反應,抬腳就鉆進了樹林里。直到兩人徹底離開他也沒抬頭,只是將面前的烤老鼠肉吃的一干二凈,可能是老鼠肉味覺上的的怪味可以分散一些痛感上的注意力,讓痛感沒那么強烈,也可能是他真的太餓了,一天他都沒怎么吃東西。
兩人過了很久才回來,面前的火堆依舊旺盛,江之旁邊還新添了一堆木棍,再看馬車夫早已睡下,打著鼾聲,顯然是江之自己出去找的。他倆看了看火堆旁邊的江之,后者似乎沒注意到他們回來了,望著火堆一眼不眨,能看到他被汗浸濕的額頭,和耷拉下來的幾縷劉海。兩人沒說什么,從車上的包裹里翻出睡墊圍著火堆往地上一鋪,自然躺下直接睡著,辮子男睡前盯著江之疲憊的眼睛,開了口。
“小江,守夜……嗝、辛苦你了?!?
剛剛和另一人在外面吃自己帶的干糧,吃太飽,沒忍住打了個飽嗝,辮子男意識到什么突然住了嘴。
“那個,小江,我們剛剛上廁所的時候看到一只野雞跑過來撞死在石頭上,就……”
話還沒說完,江之出聲打斷對方。
“睡吧。”
辮子男還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下去,翻身蒙頭睡了。
他本想再說一些,想說沒事的,想說睡吧,夜里還有我,但是疼痛撕扯著他的喉嚨,他掙扎著才吐出兩個字,已經拼盡全力了。
依舊是被詛咒的一晚,江之瞳孔里倒映出火苗,和他漆黑的手,周圍只剩下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此起彼伏安眠的呼吸聲。刺痛依舊存在,折磨著他,他想過砍去自己的手臂,可是下不去手,萬一呢,萬一有機會能夠恢復呢。他心里還是有一點希望存在的。這樣想著,他甚至把手放在火堆之中,可是他沒有任何火灼的感覺,直到后半夜火堆熄滅,直到天空泛起了魚肚白。
馬車夫最先醒來,伸了個懶腰看到火堆旁的江之,他坐在一邊背靠樹干,雙手抱著膝蓋,額頭全是汗水,薄薄的衣服也有汗浸透的痕跡。馬車夫也就看了兩眼,隨后去到小河邊洗漱,他不在乎任何人要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事,他只知道他要用這份工作養活一家子人,不想牽扯到任何事里。
“吃點早飯,別吐我車上了?!?
可他看到江之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以前家里吃不起飯時那孩子也不哭不鬧,縮在墻角抱著膝蓋,說自己不餓。他還是沒忍住去拿了個燒餅過來。
江之望著車夫,后者視線并沒有落在他身上,于是又看向車夫遞過來的一塊烙餅,黃色的,上面還撒著一些芝麻和蔥花。
江之伸出左手接過,正要道謝才發現喉嚨干的發緊,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江之吃完燒餅又到河邊兜了一小袋子水,回到車上后地上的兩人才悠悠轉醒,又過了好些時辰,馬都急得用蹄子刨著土坑,他倆才收拾好行李上車。
好不容易有能放松的時候,這半個月里,白日江之總算可以休息了,沒有痛苦,也沒必要練劍。
半個月眨眼晃過,他們終于抵達了小鎮。
鎮子里不讓進馬車,但鎮子外有驛站,車夫將馬車放在驛站便留在了原地,沒有要和他們進去的意思。
江之跟在兩人身后,小鎮看起來祥和安康,絲毫沒有上頭說的妖邪禍亂的樣子。前面兩人也不說話,只是四處觀望,在看到一處客棧時兩眼放光,直直走了進去。
“三位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