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初年，我在長白山采參，那年頭山里頭不太平，不僅有野獸，還有劫道的胡子。

我揣著半年的收成往山下趕時，天落了雪，沒走多遠就迷了路，撞見三個挎刀的胡子。他們搶了我的參，還把我推下了雪坡。滾到坡底時，我腿骨斷了，血把雪地染得通紅，意識迷糊間，感覺有團毛茸茸的東西蹭我的臉，暖烘烘的。

睜眼一看，是只白狐，渾身雪白雪白，只有尾巴尖帶點紅。它用嘴叼著我的胳膊，往林子里拖，拖不動就繞著我轉圈，喉嚨里“嗚嗚”地響，像在哭。

我當時想，死在狐貍窩里，總比被野狼啃了強。沒想到白狐竟找來些干枯的藥草，用爪子摁在我的傷口上，又拖來些枯枝，堆在我身邊。夜里雪下得緊，我凍得牙齒打顫，它就蜷在我懷里，皮毛像團火，把我焐得暖暖的。

我帶的干糧早沒了，白狐每天出去，回來時嘴里總叼著東西——有時是只凍硬的野兔，有時是幾顆野棗。有回它叼來塊紅綢子，我認出是我棉襖上的補丁，想必是從坡上我的破棉襖上撕的。

養了半月，我能拄著樹枝走路了。白狐總跟在我身后，我走它就走，我停它就蹲下來看我，眼睛亮得像兩顆冰珠子。

快出山時，我遇見個獵戶，他看見白狐，眼睛都直了，說：“這可是白狐仙，皮毛能換十兩銀子！”說著就拉弓要射。我趕緊把白狐護在身后，獵戶罵我傻，悻悻走了。

那天夜里，我把身上那件破棉襖脫下來，給白狐披在背上。它起初掙了掙，后來就乖乖蹲著，任由我給它系上領口。我說：“你回去吧，山里頭安全?！彼鼌s用頭蹭我的手，蹭著蹭著，突然直起身子，竟像人一樣站起來，用爪子指了指我的腿，又指了指山外。

我愣了半天，才明白它是在催我走。

出山后，我用獵戶給的藥敷腿，養了三個月才好。開春時，我揣著兩個白面饅頭回山里找它，卻只在當初待的地方，看見那件破棉襖，疊得整整齊齊，上面放著顆通紅的山棗，棗核被剔得干干凈凈。

有年冬天我又去長白山，遇見個穿白衣的姑娘，站在雪地里看我，眉眼像極了那只白狐。我剛要開口，她轉身就走，走到林邊時回頭笑了笑，我看見她腰間系著根紅綢帶，正是我棉襖上那塊補丁。

等我追過去，只有漫天大雪，和雪地上一串小小的腳印，像狐貍的，又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