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間異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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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霉雨 舊鏡與催命符
梅雨季的雨總帶著股化不開的黏膩,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青灰色的瓦檐上。水珠順著雕花窗欞的紋路蜿蜒而下,在積了薄塵的玻璃上洇出深淺不一的水痕,把窗外的梧桐樹影暈染成一團模糊的墨綠。
“人間異聞社”的牌子就掛在這棟老洋房的玄關處,紅漆剝落得厲害,“異”字右下角的一撇幾乎要斷成兩半。客廳里沒開燈,唯一的光源來自餐桌上那盞罩著民國藍布燈罩的臺燈,光線昏黃,剛好夠照亮攤在桌面上的賬本和旁邊半碟沒吃完的桂花糕。
裴知清坐在紅木椅上,指尖捏著支毛筆,筆尖懸在泛黃的紙頁上方。他穿了件熨帖的月白長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串溫潤的玉珠——那是用地府的“忘川水”浸泡過的料子,據說能安神,此刻卻擋不住他眉宇間的幾分無奈。
“第三十七次,”他輕嘆了口氣,筆鋒落在“維修費”那一欄,添上一串觸目驚心的數字,“上周拆的那面墻,材料費加人工費,正好是王家委托費的三倍。”
沙發上窩著個身影,聞言哼了一聲。暮云景把自己陷在深棕色的皮沙發里,長腿交疊搭在扶手上,軍綠色的外套隨意搭在旁邊,露出里面黑色的緊身T恤,勾勒出流暢卻充滿爆發力的肌肉線條。他指間轉著枚硬幣,金屬碰撞的脆響在這潮濕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拆墻是為了找符陣,”他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眼神卻銳利得像刀,“那戶人家床底下藏著個養小鬼的陣眼,不拆墻等著它反噬?”
“可你把整面承重墻都掀了。”裴知清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臺燈的光,“現在那棟樓的住戶都在投訴,說晚上能聽見墻里有哭聲——那是鋼筋暴露在雨里生銹的聲音,暮云景,物理常識。”
“吵死了。”暮云景不耐煩地嘖了聲,剛要再說什么,旁邊忽然伸過來一只白嫩嫩的手,把半塊桂花糕遞到他嘴邊。
“云景哥,吃點甜的就不氣啦。”向歲安蹲在沙發旁,扎著簡單的馬尾,臉頰被臺燈照得泛著柔和的粉。她穿著洗得發白的棉布裙子,手里還拿著塊沒啃完的糕,說話時嘴角沾了點桂花碎屑,“知清哥也是擔心嘛,上次房東先生來看房子,臉都綠了。”
暮云景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了些,沒張嘴,卻也沒躲開。向歲安就很自然地把糕點塞進他手里,又轉身跑到裴知清身邊,給他的茶杯續上熱水:“知清哥,別記賬了,反正記了云景哥也不會看的。”
裴知清看著她額前被水汽打濕的碎發,無奈地笑了笑:“總得有個數。”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向歲安,語氣不自覺地放軟,“說了多少次,叫裴先生,或者全名。”
“可是云景哥就讓我叫他云景哥呀。”向歲安眨眨眼,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茶杯邊緣,“而且知清哥做飯那么好吃,像我奶奶一樣——”
“咳。”裴知清輕咳一聲打斷她,耳根悄悄泛紅。他瞥了眼沙發上的人,后者正低頭啃著桂花糕,嘴角卻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就在這時,“哐當”一聲巨響,整棟房子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墻上掛著的舊鐘猛地停了擺,指針卡在三點十七分。灰塵從天花板的裂縫里簌簌落下,混著窗外更急的雨聲,營造出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暮云景瞬間繃緊了身體,硬幣在指間停住,眼神驟然變冷。裴知清已經站起身,右手按在腰間——那里藏著一疊黃符。向歲安下意識地往裴知清身后躲了躲,卻又很快探出頭,好奇地望向門口。
“咚、咚、咚。”
敲門聲來得又急又重,像是用錘子在砸門板,每一下都震得門環上的銅銹簌簌往下掉。不同于尋常訪客的節奏,這敲門聲帶著種蠻橫的不耐煩,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破門而入。
“誰啊?”向歲安小聲問,往裴知清身后縮了縮。她對這種粗暴的動靜總是有些本能的抗拒。
裴知清沒說話,只是眼神沉了沉。這棟老洋房位于人間與仙界殘片的夾縫地帶,尋常凡人找不到這里,而來訪的“非尋常”存在里,會用這種方式敲門的,只有一個。
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面推開,帶著一身雨水和金紅交加的光影闖進來的,是個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他腳踩風火輪,輪邊的火焰在接觸地面水汽的瞬間騰起陣陣白霧,卻沒燒壞地板——顯然是收斂了神力。身上的混天綾紅得像燃著的火,濕漉漉地搭在肩頭,滴下的水珠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我說你們三個,是打算在這兒發霉嗎?”哪吒把火尖槍往門后一靠,槍尖在墻壁上戳出個小坑,“三個月!整整三個月沒接像樣的委托了,你們是想等著功德耗光,被天道當成殘障舊物回收嗎?”
暮云景把手里的桂花糕渣滓往桌上一丟,挑眉:“關你屁事。”
“嘿我這暴脾氣!”哪吒炸毛似的往前踏了一步,風火輪的轉速快了幾分,“要不是看在當年……”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而指著暮云景的鼻子,“你當我樂意管?這房子是我租給你們的,你們要是在這兒出了岔子,天道追責下來,我這三壇海會大神的臉往哪兒擱?”
裴知清適時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對著哪吒拱手:“三太子息怒,近來確實事少。”他頓了頓,補充道,“上個月處理了城南的貓臉老太太,上上個月解決了寫字樓的電梯鬼……”
“那叫事?”哪吒嗤笑一聲,隨手從懷里掏出個皺巴巴的信封扔在桌上,“看看這個。城西,柳家老宅,鏡子里出了東西,半個月內,已經有三個人失蹤了。家屬托了好幾層關系才找到這兒,說是常規手段都試過了,廟里的師父去了直接被嚇暈,警察局查不出任何線索。”
信封上印著燙金的“柳府”二字,邊角已經磨損,透著股陳舊的氣息。暮云景瞥了一眼,沒動。向歲安好奇地湊過去,剛想伸手拿,就被裴知清輕輕按住了手背。
“歲安,別碰。”裴知清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這信封上沾了‘影煞’的氣,普通人接觸多了,會被纏上。”他拿起桌上的一支朱砂筆,蘸了點硯臺里的墨(那墨水里摻了桃木汁),在信封邊緣輕輕一點,只見筆尖接觸的地方冒出一縷青煙,伴隨著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影煞?”向歲安眨眨眼,縮回手,“是影子變成的妖怪嗎?”
“算是吧。”裴知清解釋道,“多生于陰氣重的地方,依附于能反光的器物,鏡子、水面、甚至光滑的金屬表面都可能成為它們的巢穴。這種煞最是陰毒,會一點點吸食人的生氣,等時機成熟,就會把人的影子勾走——影子沒了,人要么變成行尸走肉,要么就直接憑空消失,連魂魄都留不下。”他頓了頓,看向那信封,“看這煞氣的濃度,那鏡子里的東西,怕是已經成氣候了。”
哪吒在一旁抱臂冷笑:“聽見了?這才叫正經事。你們三個再窩著,功德值都快跌破地府的低保線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暮云景,“尤其是你,暮云景,你那點神力本來就不穩定,再缺了香火滋養,等著哪天‘天眼’徹底碎掉,變成個真正的凡人?”
暮云景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猛地站起身。他比哪吒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你再多說一句。”
“怎么?戳到痛處了?”哪吒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當年要不是你……”
“三太子!”裴知清再次出聲打斷,語氣加重了幾分,“委托我們接了。”他拿起那個信封,對向歲安道:“歲安,去把我的羅盤和符袋拿來。”又看向暮云景,“你也準備一下,柳家老宅在民國時期是大戶人家,格局復雜,怕是少不了要拆東西。”
暮云景冷哼一聲,算是應了。
向歲安很快拿來了東西。裴知清的符袋是用黑色的綢緞做的,上面繡著金色的八卦圖案,里面裝著各式符箓:鎮宅符、驅邪符、破煞符,還有幾張畫著復雜紋路的,據說是他根據《陰陽簿》殘卷改良的“往生符”,能安撫怨氣不重的亡魂。羅盤是黃銅的,邊緣已經被磨得發亮,指針在盤心微微顫動,似乎能感知到無形的氣息。
“走吧。”裴知清把東西收好,率先邁步向外走。
向歲安跟在他身后,路過哪吒身邊時,小聲說了句:“謝謝房東先生。”
哪吒愣了一下,隨即別扭地轉過頭:“謝什么,我只是不想房子空著。”他看著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摸了摸懷里的一個小盒子,里面裝著塊泛著微光的碎片——那是上次暮云景拆墻時震下來的,據說是舊天庭南天門的一塊磚。他撇撇嘴,轉身踩著風火輪消失在云層里,只留下一句嘀咕:“一群不讓人省心的家伙……”
柳家老宅在城西的一條老巷深處,車子開不進去,三人只能撐著傘步行。巷子兩旁的墻壁斑駁不堪,爬滿了濕漉漉的青苔,偶爾能看到墻頭上探出幾枝開得慘白的花,在雨里搖搖晃晃,像一張張人臉。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復雜的味道,有雨水的腥氣,有老木頭腐爛的霉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脂粉香。那香味很淡,卻異常頑固,像是從幾十年前的時光里飄來的,帶著種甜膩的腐朽感。
“不對勁。”裴知清停下腳步,從符袋里拿出一張黃色的符紙,捏在指尖。符紙很快微微卷曲,邊緣泛起淡淡的黑色,“煞氣里混著別的東西,很淡,但……很新。”
“新東西?”暮云景皺眉,“影煞不是舊物成精嗎?”
“通常是,但不絕對。”裴知清解釋道,“影煞的形成需要長時間的陰氣積累,一般依附于有年代的器物。但如果有外力干預,比如……人為地注入某種能量,也可能加速它的成型,甚至改變它的性質。”他看向巷子深處那棟隱約可見的宅院,“柳家老宅是民國時期的建筑,算起來也有近百年的歷史了,足夠滋生影煞。但這股‘新’的氣息……”
“管它什么氣息,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暮云景不耐煩地擺擺手,徑直往前走。他的靴子踩在積水的石板路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驚得屋檐下幾只躲雨的黑貓猛地竄起,綠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閃了一下,便消失在墻縫里。
向歲安趕緊跟上,走在兩人中間。她似乎對周圍的陰氣格外敏感,時不時打個寒顫,小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裴知清注意到了,從符袋里拿出一張小小的護身符,遞到她手里:“拿著,別丟了。”
“謝謝知清哥。”向歲安把護身符小心翼翼地塞進裙子口袋里,指尖觸到符紙時,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暖意。
柳家老宅的大門是厚重的朱漆木門,門環是黃銅的,上面刻著繁復的花紋,只是如今漆皮剝落,銅銹斑斑,看起來格外陰森。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吱呀”一聲開了,像是在無聲地邀請他們進去。
一股更濃的霉味和脂粉香撲面而來,混雜著灰塵的味道,讓人幾欲作嘔。院子里雜草叢生,雨水打在枯黃的草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正對著大門的是一棟兩層小樓,門窗大多已經破損,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個個凝視著他們的眼睛。
“羅盤指針在轉。”裴知清拿出羅盤,只見中心的指針瘋狂地順時針旋轉,邊緣的刻度因為震動而發出輕微的“嗡嗡”聲,“煞氣的源頭在二樓。”
“我去看看。”暮云景抬腿就要往里沖,被裴知清一把拉住。
“等等。”裴知清從符袋里抽出三張鎮宅符,分別貼在大門內側和院子兩側的石柱上,“這宅子的陰氣太重,先布個簡單的結界,防止煞氣外泄,也防止里面的東西跑出來。”他又遞給向歲安一張符:“歲安,把這個貼在樓梯口,記住,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離開樓梯附近,更不要隨便碰里面的東西,尤其是……鏡子。”
“嗯!我記住了,知清哥。”向歲安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符紙,小跑到樓梯口,踮著腳尖把符貼在了門框上。她的動作很認真,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混著雨水,順著臉頰滑下來。
暮云景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柔和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冷硬。他對裴知清道:“走了。”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小樓。一樓的家具大多已經腐朽不堪,一張紅木圓桌翻倒在地上,桌面上的漆皮卷曲起來,露出下面深色的木頭,像一張咧開的嘴。墻角堆著幾個破舊的木箱,其中一個的蓋子掉在地上,里面露出些褪色的綢緞碎片,像是女人的衣服。
空氣里的脂粉香更濃了,甜得發膩,讓人頭暈。裴知清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香囊,湊到鼻子前聞了聞——里面裝著艾草和雄黃,能稍微緩解這種迷魂的香氣。“這香味有問題,是‘迷魂香’的變種,摻雜了陰氣,聞多了會讓人產生幻覺,把自己的影子當成敵人。”他把另一個香囊遞給暮云景,“拿著。”
暮云景接過,卻沒聞,直接塞進了口袋。他的體質特殊,這點小把戲還影響不了他。
二樓的光線更暗,只有幾縷微弱的天光從破損的窗欞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走廊盡頭有一扇虛掩著的門,門縫里透出一股異樣的光亮,不是天光,也不是燈光,而是一種……幽幽的、帶著冷意的白光。
羅盤的指針指向了那扇門。
“就在里面。”裴知清壓低聲音,從符袋里抽出一張破煞符,捏在手里。
暮云景點點頭,一腳踹開了房門。
門內的景象讓兩人都愣了一下。這是一間臥室,布置得異常奢華,與外面的破敗格格不入。墻壁上貼著暗紅色的墻紙,上面繡著金色的纏枝蓮圖案,雖然有些地方已經剝落,但依然能看出當年的精致。一張雕花大床靠著墻,床上鋪著錦緞被褥,只是顏色已經變得暗沉,像是吸飽了血。
而房間正中央,立著一面巨大的穿衣鏡。
鏡子的框架是黃銅的,上面刻著繁復的龍鳳圖案,邊緣鑲嵌著幾顆已經失去光澤的寶石。鏡面異常光滑,即使蒙著一層薄塵,也依然能清晰地映照出房間里的景象。詭異的是,那幽幽的白光,正是從鏡面里散發出來的。
更詭異的是,鏡子里的影像,和現實似乎有些……不同步。
裴知清站在門口,鏡子里的他也站在同樣的位置,動作一模一樣。但當裴知清微微抬起手時,鏡子里的影像卻遲滯了半秒才做出同樣的動作。就像是……信號延遲。
“果然是影煞。”裴知清的聲音有些凝重,“而且這延遲……和我之前感覺到的‘新氣息’對上了。”
暮云景沒說話,他的目光落在鏡子里的自己身上。鏡中的影像和他一模一樣,眼神冷硬,嘴角緊抿。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鏡中的自己,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的、詭異的笑容。
就在這時,鏡子里忽然泛起一陣水波般的漣漪。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身影從鏡子深處緩緩走了出來,停在了鏡中的床邊。她的頭發挽成精致的發髻,臉上帶著精致的妝容,旗袍是正紅色的,上面繡著金色的鳳凰,襯得她的皮膚白得像紙。
她沒有看鏡外的兩人,只是對著鏡子里的梳妝臺坐下,拿起一把玉梳,慢慢地梳著頭發。梳子劃過發絲,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民國時期的打扮。”裴知清低聲道,“應該就是委托人說的,柳家當年的姨太。據說她是被正房太太害死的,就死在這房間里,死前還在對著這面鏡子梳妝。”
暮云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能感覺到,這女人的身上確實有很重的怨氣,但……不夠。這點怨氣,不足以形成能在半個月內吞噬三個人影子的影煞。
果然,那女人梳著梳著,忽然停了下來。她緩緩抬起頭,看向鏡子——也就是看向鏡外的兩人。她的臉很白,眼睛很大,瞳孔卻黑得嚇人,沒有一絲神采。她的嘴角咧開,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像是用線牽起來的木偶。
“你們……是來陪我玩的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股病態的甜膩,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鏡子里的光線忽然變得強烈起來,白光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鏡子里鉆出來。
裴知清立刻捏碎了手中的破煞符,符紙化作一道金光,射向鏡面。金光撞在鏡子上,發出“嗡”的一聲悶響,鏡面劇烈地晃動起來,那女人的身影也變得模糊不清。
“吼——”鏡子里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不是女人的聲音,而是一種尖銳的、像是金屬摩擦的嘶吼。
暮云景抓住機會,猛地沖上前,一拳砸向鏡面!
“砰!”
巨大的沖擊力讓鏡子劇烈震動,裂紋從撞擊點開始蔓延,像蛛網一樣布滿了整個鏡面。鏡中的女人身影瞬間破碎,化作無數黑色的碎片,消散在白光里。
但就在鏡子即將完全碎裂的瞬間,暮云景忽然看到,在那些黑色碎片中間,夾雜著一些極其細微的、閃爍著紅光的……光點?
那些光點不像是陰氣或怨氣,反而帶著一種……冰冷的、機械的質感。它們在鏡面上快速地流動著,像是一串代碼,又像是……數據。
“怎么了?”裴知清看到暮云景的動作頓住了,疑惑地問道。
暮云景搖搖頭,沒說話,又是一拳砸下去。
“嘩啦——”
巨大的穿衣鏡徹底碎裂,無數的鏡片散落在地上,反射著外面的天光,像是一地的碎冰。那股幽幽的白光和甜膩的脂粉香瞬間消失了,房間里只剩下灰塵和霉味。
羅盤的指針慢慢停了下來,指向不再那么瘋狂。
“解決了?”裴知清走上前,檢查著地上的鏡片。
“嗯。”暮云景應了一聲,目光卻落在那些散落的鏡片上,尤其是那些曾經閃爍著紅光的地方。但此刻,那些光點已經消失了,只剩下普通的、帶著裂痕的鏡片。
是錯覺嗎?
他皺著眉,彎腰撿起一塊碎片。鏡片很涼,邊緣鋒利,映照出他自己的臉,眼神疑惑而警惕。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向歲安的驚呼聲:“知清哥!云景哥!你們快下來看看!”
兩人對視一眼,立刻轉身往樓下跑。
跑到樓梯口,只見向歲安正蹲在地上,指著剛才她貼符的地方。那張裴知清給她的符紙,此刻已經變成了焦黑色,中間破了一個洞,像是被什么東西燒穿了。
“剛才……剛才我聽到鏡子碎了的聲音,然后就看到這張符忽然冒煙了。”向歲安的聲音帶著哭腔,小手緊緊抓著衣角,“我沒碰它,真的沒有!”
裴知清蹲下身,仔細檢查著那張符紙,臉色越來越凝重。“不是被燒穿的,”他沉聲道,“是被一種……不屬于陰煞,也不屬于陽氣的能量侵蝕了。”他抬頭看向暮云景,眼神里帶著一絲擔憂,“和剛才鏡子里的‘新氣息’一樣。”
暮云景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看向那棟老洋房的深處,仿佛能穿透墻壁,看到那些隱藏在陰影里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雨還在下,敲打著屋頂和窗戶,發出單調的聲響。但這一次,三人都覺得,這雨聲里,似乎夾雜著別的聲音——像是無數細微的電流聲,在空氣里滋滋作響,又像是……誰在暗處,用冰冷的眼睛,注視著他們。
柳家老宅的影煞事件解決了,但那個隱藏在鏡子里的“新東西”,像一根刺,扎進了三人的心里。
回到事務所時,雨已經小了些。哪吒還沒走,正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手里把玩著暮云景之前轉的那枚硬幣。
“解決了?”他抬了抬眼皮,語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關心。
“嗯。”裴知清點頭,把裝著鏡子碎片的袋子放在桌上,“但有點不對勁,里面摻雜了別的東西。”
哪吒的眼神閃了一下,沒再追問,只是把硬幣扔回給暮云景:“解決了就好,功德值應該能漲點。”他站起身,“我走了,下次再敢三個月不接活,我就把這房子租給城西的吊死鬼,聽說它最近正想換個大點的地方。”
“滾。”暮云景吐出一個字。
哪吒嗤笑一聲,轉身踩著風火輪消失在門口,臨走前似乎還往向歲安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復雜。
向歲安縮了縮脖子,跑到裴知清身邊:“知清哥,那個影煞是不是很可憐啊?”
裴知清摸了摸她的頭:“執念太深,害人害己,不可憐。”他頓了頓,補充道,“但那個藏在里面的東西,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
暮云景沒說話,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漸漸放晴的天空。云層深處,似乎有微弱的電光閃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握緊了口袋里的那塊鏡子碎片,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一種……讓他極其厭惡的氣息。
那是屬于新生神的氣息。
舊天庭覆滅的場景,像潮水般涌上心頭。火光,廝殺聲,斷裂的天兵鎧甲,還有……那些冰冷的、由數據和代碼組成的怪物。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看來,平靜的日子,是真的過不下去了。
客廳里,裴知清正在給向歲安講著關于影煞和驅邪符的知識,聲音溫和。向歲安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點點頭,小臉上滿是好奇。
臺燈的光落在三人身上,在地板上投下三個依偎在一起的影子。窗外的雨停了,一縷月光穿過云層,照在老洋房的屋頂上,像是一層薄薄的霜。
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那塊被暮云景隨手放在桌上的鏡子碎片,忽然閃爍了一下極其微弱的紅光,隨即又恢復了沉寂,仿佛從未發生過。
人間異聞社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