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鏡中陌生人

市檔案館三樓的特藏室飄著陳年紙張特有的霉味，混雜著防蟲樟腦丸的刺鼻氣息。林墨把最后一箱民國檔案拖到閱覽桌上時，金屬柜滑輪在水磨石地面劃出刺耳聲響，驚飛了窗臺上棲息的麻雀。她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淺藍色真絲襯衫后背已洇出深色水漬，像幅不斷暈開的抽象畫。

"小林，這批‘三反五反’時期的檔案整理完就能下班了。"管理員老張抱著搪瓷杯路過，杯壁上圈狀茶漬積了厚厚一層，"今天預報有雷陣雨，早點回去。"

林墨扯出個疲憊的笑："知道了張叔。"指尖劃過檔案盒上褪色的毛筆字——『民國三十七年記者協會檔案（丙級）』。這已經是她在檔案館泡的第三周，為了《都市晚報》新開的"城市記憶"專欄，她幾乎翻遍了民國時期的社會新聞卷宗。可那些泛黃的紙頁里全是官樣文章，連個像樣的故事都找不到。當她第27次嘆氣時，指尖觸到箱底硬物。

檔案箱底層壓著個牛皮紙袋，邊角磨損得像被狗啃過，細繩捆扎處還留著暗紅色污漬——像干涸的血跡。林墨拆開細繩，里面掉出本黑色封皮筆記本，皮質封面被蟲蛀出細密孔洞，還有一疊松散的照片用回形針別著。她隨手拿起最上面那張——

呼吸驟然停滯。

照片泛黃發脆，邊緣蜷曲如枯葉。穿月白色旗袍的女子站在民國報社門口，柳葉眉斜飛入鬢，杏核眼含著笑意，嘴角那顆若隱隱現的痣……林墨猛地摸向自己的右臉，指尖準確找到那顆相同位置的痣。連痣上那根細小的棕色汗毛，都長得分毫不差。

"張叔！"她的聲音發顫，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聲響，"這照片上的人……您見過嗎？"

老張湊過來看了眼，老花鏡滑到鼻尖："嚯，這不是《申報》的蘇蕓記者嘛！民國三十六年可有名了，專挖官場黑料。記得她寫過篇揭露糧食局倒賣賑災糧的報道，把市長都拉下馬了。后來突然就失蹤了，聽說跟那個‘揚子公司案’有關。怎么了？"他推了推眼鏡，"這姑娘跟你長得真像，莫不是你家親戚？"

林墨的心臟像被浸在冰水里，冷得發疼。她從包里翻出小鏡子，鏡中28歲的自己，與照片上20世紀40年代的蘇蕓，連眉峰的弧度、瞳孔的顏色都一模一樣。就像有人把她的臉PS進了民國老照片。

"沒什么……"她把照片塞回紙袋，指尖卻抖得厲害，"可能只是長得像。"

老張走后，林墨把照片平鋪在桌上。蘇蕓站在『申報館』的木質招牌下，左手握著鋼筆，右手叉腰，旗袍開叉處露出一截白皙小腿，腳踩黑色高跟鞋，渾身散發著那個年代罕見的張揚氣息。照片背面有用鉛筆寫的小字："民國三十六年秋，于申報館前，蕓。"

林墨掏出手機拍照存檔，放大照片時，發現蘇蕓胸前別著枚銀質鋼筆狀胸針，針身上刻著極小的"蕓"字。這個發現讓她脊背發涼——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中，就有枚一模一樣的胸針，只是她一直以為那是現代工藝品。

她顫抖著手從包里取出那枚胸針，放在照片旁邊比對。無論是雕花紋路還是字體大小，都完全吻合。胸針背面有處細微的凹痕，是她小時候不小心摔的——而照片上蘇蕓的胸針，在同一個位置竟也有相同的凹痕。

"不可能……"林墨喃喃自語，冷汗浸濕了襯衫領口。

回到編輯部時，夕陽正把玻璃幕墻染成蜜色。主編陳姐踩著十厘米高跟鞋過來，猩紅指甲點著林墨的電腦屏幕："下周專欄版面空著呢，你那民國記者選題有進展沒？"她瞥了眼桌上的檔案，"我可警告你，別搞那些沒人看的歷史考據。讀者要看的是帥哥甜寵，不是《走進科學》。"

"我想換個方向。"林墨把打印出來的照片推過去，"您看這個蘇蕓，她當年調查的揚子公司貪腐案，能不能做深度報道？"

陳姐的紅指甲在照片上停頓三秒："民國懸案？"她嗤笑一聲，"小林，你是言情版記者，不是刑偵專家。上次讓你寫的大學教授戀愛故事，讀者反饋不錯，為什么非要冒險？"

"可這太離奇了！"林墨壓低聲線，"她跟我長得一模一樣，而且我奶奶就是那個年代的上海人……"

"打住。"陳姐合上筆記本，假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要么寫你原定的教授戀愛故事，要么把版面讓給新人。下班前給我答復。"

高跟鞋聲漸遠，林墨盯著照片上蘇蕓的眼睛。那雙穿越八十年時光的眸子，仿佛正嘲弄地看著她。手機突然震動，是祖母的視頻電話。

屏幕里的老人坐在藤椅上，鬢角的銀發在臺燈下泛著微光。"墨墨，什么時候回家吃飯？你最愛吃的紅燒肉我都備好了。"

林墨摩挲著照片邊緣："奶奶，您認識一個叫蘇蕓的民國記者嗎？"

祖母的笑容瞬間僵住，手里的青瓷茶杯哐當撞在茶幾上，褐色茶汁在米白色桌布上漫延，像灘凝固的血。"不認識。"老人的聲音突然蒼老十歲，眼神閃爍不定，"那種拋頭露面的女人，我們正經人家從不打交道。"

"可她跟我長得一樣……"

"胡說八道什么！"祖母猛地提高音量，茶杯蓋都震掉了，"趕緊刪掉那些不三不四的照片！明天必須回家吃飯，我有話跟你說。"

電話被匆匆掛斷，林墨望著暗下去的屏幕，桌布上那片茶漬在她眼里漸漸變成蘇蕓旗袍上的盤扣圖案。她拉開抽屜，翻出奶奶給她的嫁妝——個雕花木盒。里面除了泛黃的手帕，還有半枚斷裂的玉簪，簪頭刻著個模糊的"蕓"字。這枚簪子她從小看到大，一直以為是普通的舊首飾。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林墨把照片和玉簪并排放在桌上，兩者竟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她打開蘇蕓的筆記本，泛黃的紙頁上是娟秀的鋼筆字："民國三十六年九月十二日，揚子公司賬目已取得關鍵證據，明日見報。若我遭遇不測，請將此筆記交予可靠之人，務必揭露真相。"

筆記本突然簌簌作響，林墨抬頭，發現空調不知何時停了，辦公室的燈開始閃爍。她拿起桌上的鋼筆想記錄發現，卻發現鋼筆自己在紙上移動，寫下一行陌生字跡："她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