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羽公主，既是皇后娘娘有請，那就請您腳下快些，莫要讓娘娘等急了。”

紅墻朱瓦，大雪紛飛，給肅穆高大的宮墻染上一層厚厚的雪白。

最前方領路的老太監回過頭，尖聲尖氣的催促著，他看女孩走得慢，不滿的翻了個白眼，盡管話語讓人挑不出錯，可說出來的話確是沒把她當個主子看。

蕭頌羽看到了他翻的白眼，心中苦澀，回了一句是，就加快了腳步。

這鵝毛大雪順著風，輕巧的躲過了傘，飄在了蕭頌羽長而卷翹的睫毛上。下一秒就化成了水。

少女的鼻尖被凍的通紅，誠如這老太監言，她也覺得冷，越早到皇后的寢宮越好。

三拐四繞，她終于到了皇后的寶華宮。

殿內燒著最好的銀炭，門一打開，暖烘烘的。

蕭頌羽抬眸，就只感覺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得了準許，她跟著掌事姑姑進了殿，低眉順目的跪下，恭恭敬敬的磕頭，“兒臣，拜見母后?！?

她將頭置于地面，沒有聲音就不亂動一下，不過剛說完，一個華貴的衣角，出現在她僅僅能看見的一點地上。

皇后，竟然親自來扶了她。

……

直到穿上這火紅的嫁衣，坐在鋪滿了軟褥的馬車上，她才放下手中握著掩面的團扇，自嘲笑笑。

也是，一個不得寵的公主，能代替中宮嫡出的公主出嫁去秦國，嫁過去就是秦國太子妃，確實是三生有幸了。

想著想著，蕭頌羽眼睛有些酸，女孩慢慢的合上眼，手中捏著她身上柔軟的喜服。

秦國的太子嗎？

戰功赫赫，能力出眾，威名遠播，是整個秦國的大紅人。

至于為什么說威名遠播，那是因為，她一個身處齊國皇宮的公主，都知道秦國有這么一個人，更別說尋常百姓了。

只是聽聞，他有一個愛而不得的白月光，陰差陽錯的嫁給了他的親哥哥。

想來也是可憐人，心上人變成了嫂嫂，試問誰不瘋。

當然，君宸凜在她看來就是個瘋子。

既然已經成了嫂嫂，就應該克己復禮，可他偏偏行事乖張，從不按常理出牌，宮宴上都敢直接找白月光喝酒憶往昔。

氣的皇帝和靖王吹胡子瞪眼，所以才被自己父皇派去的人給撿了便宜，要把公主嫁過去給他做太子妃，好讓他安分些。

想到這，蕭頌羽沒那么困了，反倒覺得好笑，她和這秦國的太子君宸凜倒是一樣，都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

正值凜冬，整個馬車里卻是熱騰騰的，十八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過這么溫暖的冬季。

她沒空傷春悲秋，馬車有些癲頗，搖搖晃晃的，若是換了別人來，還真不一定能睡著，蕭頌羽這么想著，閉上眼笑了，馬車暖烘烘的，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馬車卻被人用指節輕輕叩響。

馬蹄聲變得清晰，蕭頌羽知道是有人來了，她抓緊拿起那個被她放在腿邊的團扇，擋在臉前方。

下一秒，一個溫潤的聲音自馬車外傳來。

“公主殿下，此刻已經出了京城，您想要看看嗎？”

蕭頌羽當然知道這聲音是誰的，她頓時覺得沒意思極了，輕聲說道：“有勞將軍掛心，此去秦國路途遙遠，還是抓緊走吧?！?

狂風呼嘯，馬車外卻安靜了一瞬，安靜到她只聽得見馬蹄聲，還有軍隊前進的聲音。

蕭頌羽不想去在意，知道馬車外的人是他，又輕輕放下了團扇，悄悄的靠在軟榻上休息。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一句低沉的回答，“好”。

入夜，裴灝命人安營扎寨，在原地休息，蕭頌羽才在丫鬟蓮蕓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夜晚，噼噼啪啪的木枝被火燒著，明明滅滅的火光中，裴灝輕手輕腳的去了蕭頌羽住著的帳篷。

在得知蕭頌羽還沒睡下時，他被蓮蕓請進了帳內。

男人眼中滿是驚濤駭浪，他想上前，卻在看見蕭頌羽退后了幾步的動作后，也停站在原地不動，看著女孩清麗脫俗的面容，他喉嚨發酸，哽咽著說道：“公主，您不該答應陛下和皇后娘娘的。”

蕭頌羽聽見這話，驀的笑了，她看了一眼蓮蕓，蓮蕓便乖巧的退出了帳篷，守在外面。

等到蓮蕓出去后，蕭頌羽才把視線移回來，一直盯著那跳動的燭火，直到眼睛被刺的生疼，她才用力的眨了眨眼，轉頭，對上裴灝那滿眼關切的眼，譏諷一笑，“小裴將軍，您說笑了?！?

裴灝見她這副模樣，再也忍不住，上前兩步，握緊了手中的劍柄，“羽兒，你為什么要答應代替瑗璱公主和親？你可知那秦國太子是什么人？他可是連兄長都不放在眼里，況且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侍郎家的女兒，你嫁給他，除了空有一個太子妃的稱呼，什么都沒有。一個心里有別的女人的男人，他怎么可能對你好？”

蕭頌羽原本臉上維持的還算得體的笑容撐不住了，她一把拔下發間別著的鳳釵，拿在手中向裴灝晃了晃。

“小裴將軍，對我來說都一樣，不過是從一個牢籠換去另一個牢籠。只是送去一個不得寵的公主替嫁，卻能換來兩國和平，齊國也能從此名正言順的依附于秦國，你也能抱得美人歸，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少女眸中隱隱有淚，晶瑩的淚光在下睫處掛著，將落不落。

她何嘗不知道，秦國那個太子君宸凜行事乖張，況他心中早已有人，怎么說都算不上是個良人。

可她從來都沒得選。

“羽兒……”

裴灝還想掙扎，卻被蕭頌羽一聲喝住。

“裴將軍，本宮乃是蕭瑗璱，大齊的嫡長公主，將軍不要認錯了人才好，這樣對你我都好，眼下最重要的，不應該是護送本公主抓緊入秦嗎？蓮蕓，送客。”

蕭頌羽打斷了裴灝的話，她看著男人欲言又止的模樣，只覺得好笑，叫了守在帳篷外的蓮蕓。

這送客的意思已經擺在了臉上，裴灝緊緊的盯著蕭頌羽的臉，還不待說話，就被蓮蕓給請了出去。

蓮蕓送走了裴灝后才又進了帳篷，現下已經哭紅了眼，她一張俏麗的臉上滿是淚痕，皺著眉頭，跪在蕭頌羽膝邊，“公主，您這又是何苦？”

蕭頌羽掏出帕子，輕輕的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蓮蕓，沒什么好苦的，就算這次拒絕母后留在大齊，也逃不過和親的宿命，父皇母后寵愛三姐，卻又何曾憐愛過我一分一毫，與其等著被送往其它國家和親，不如代替姐姐去秦國……好歹，還有個太子妃的身份。”

少女眼中的淚早已跟著蓮蕓一起流下，她將跪在地上的蓮蕓拉起，摩挲著她的手，“只是苦了你，要跟我一起去異國他鄉。”

“公主，奴婢無父無母，自小和您一起長大，奴婢定然追隨你終生，皇后娘娘準許奴婢隨您一同前往秦國，奴婢只覺得開心?！?

蕭頌羽心中苦澀，卻還是安撫著蓮蕓，蓮蕓看她這副模樣，更是哭的不能自己，她突然有些恨這個所謂的國家，她的七公主生下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宮中什么好事情都輪不到她，如今卻用可笑的親情和家國大義逼她遠嫁他鄉。

她死死的咬住嘴唇，止住哭聲，淚眼汪汪的抬頭看向坐在榻上的公主，“公主，裴將軍明明就是對您有情，您何不說些軟話，求他帶您走，奴婢愿意……”

“好了，不許再說了。”蕭頌羽垂眸，看著自己的手腕，“既然跑不了，那還不如好好面對他。”

……

過了將近一個月，整個車隊才到了秦國的國都鄴城，那天，城門口早就站好了一堆人來迎親。

迎親的車隊洋洋灑灑，一路吹著喜調將蕭頌羽一行人帶進了客棧。第二天，她就被帶進宮，面見了她未來夫君的父皇母后。

她不是很能記得清那天坐在高位的兩個掌權者對她說了什么，左不過是一些滿意的話，還有即將到來的婚期。

蕭頌羽早習慣了這些，哪怕是沒聽進去幾句，依舊點頭應是，乖巧答應，一看便是一位禮數周全，賢良淑德的女子。

君宸凜的母妃對她還算喜歡，當天又賞賜了一大堆的珠寶首飾，古玩字畫，她從善如流的應對。只是，從來到秦國開始，她就沒見過那個太子殿下一面。

結婚大典安排在三天后。

畢竟是兩國聯姻，且是太子娶妻，看的出秦國很重視他們成親。

當她一手拉著紅綢，一手持著團扇遮住半扇臉和君宸凜在宮中拜堂時，蕭頌羽不著痕跡的將團扇放低了些，看見了君宸凜那冷若冰霜的臉。

她心中覺得好笑，她一直覺得自己身不由己，可這樣手握權柄，殺伐果決，或許在幾年后就能登上權力巔峰的人，也有無可奈何的事情，那么她又有什么好斤斤計較的。

想到這些，她又看了一眼君宸凜的臉，他長的很好看，是那種英氣強硬的帥氣，起碼她活到現在，除了裴灝，沒在腦海中想到還有誰能和眼前的人比一比。

她能看出，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是已經討厭自己到極點了，哪怕他們在此之前沒見過一面，她在他心里的膈應程度應該已經能排到前幾了。

“今日良辰，天地為證，日月為媒。某以赤誠之心立誓：此后與卿結發，當敬卿如賓，愛卿至深。縱歲月磨洗，此心不渝，不求榮華遍地，但求歲歲相依，執卿之手，共赴白頭?！?

蕭頌羽笑笑，跟著君宸凜一起對著皇天后土，對著神明發那個早有人為他們寫好的誓詞發誓。

只是，看到君宸凜那面無表情的樣子她就隱隱約約想笑。

看來神明確實不存在，她心中暗想，若是真的有神明，那神仙早就該降下一道雷，劈死他們兩個這樣心不誠，還厚顏無恥裝作認真發誓的人。

君宸凜心煩，他早不在乎自己娶的是誰，只是在察覺到一束含著揶揄意味的目光后，他微微轉頭，看到了他的太子妃臉上的表情。

可蕭頌羽隱藏的太好了，幾乎是在君宸凜微微側頭的時候，她就收斂了想法，一副真心誠意的樣子。

皇家的婚典總是麻煩，哪怕她早已做好了準備，也還是累的不輕，眼下是寒冬，她的喜服自然也會稍厚重一些，再加上腦袋上的一頭珠寶，重的她快直不起脖子。

她想了想，覺得蕭瑗璱也是不容易，她以前也實實在在的羨慕過她的姐姐能有那么多好看的首飾，發髻上永遠插著名貴好看的簪子，現在看來，這些好看的東西也是一種累贅。起碼在此刻，腦袋上的重量幾乎要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好在她的任務已經完成，和君宸凜拜完堂，聽著欽天監說完吉利話后，她便被宮中的喜婆拉著要走。

君宸凜早就察覺到蕭頌羽的心思不在這，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個被送過來和親，算是強塞給他的齊國公主。

從沒被擋住的眉眼處看過去，倒也不算丑。

寒冬臘月里成婚，哪怕是在宮里，喜服用了最好的料子，也不免厚重，他是帶兵習武之人，為了大典上好看，宮中專門將他的喜服做的稍稍薄了些。

可考慮到大齊的公主可能身嬌體弱，受受不了寒，他的母妃專門命人將喜服做厚實一些。

層層疊疊的喜服將她嚴嚴實實的包住，只剩下一個腦袋露在外面。君宸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蕭頌羽身上，皺了眉。

她未免也太瘦，腰細成這樣。

齊國還真是孱弱，皇帝竟然連女兒都能養成這副模樣。

他這般想著，自然沒注意到喜婆來拿他手中的紅綢。

他力氣大，那嬤嬤沒能從他手中拿過紅綢，便大著膽子朝著他看過去，太子正盯著太子妃，她看向坐在高堂處的皇帝皇后，在得到眼神準許時就笑著開口，“太子殿下，眼下是吉時，該帶著太子妃入洞房了，您不妨晚上再慢慢看，有的是時間呢?！?

嬤嬤的話拉回君宸凜的思緒，他反應過來，松開了手，嬤嬤這才順利的牽住紅綢，要帶蕭頌羽回東宮。

他自覺失態，看向了父皇還有皇后，兩人眉眼含笑，看來是會錯了意，此刻笑意盈盈的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