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青云宗山門外。

晨霧還未散盡，山道旁青苔斑駁的石階上已排起長隊。陸沉縮在隊伍最末端的陰影里，粗布短打被露水浸得發潮，貼在單薄的脊背上。他時不時抬頭望向半山腰那片飛檐翹角的建筑群，喉結動了動——那里就是傳說中的青云宗，東洲正道十大宗門之一。

“喂，廢物！發什么呆？“前頭傳來不耐煩的呵斥。

陸沉慌忙低頭，肩膀撞到身后人的背簍。裝滿靈草的竹簍晃了晃，幾株紫云參的根須從縫隙里漏出來。他趕緊蹲下去撿，掌心被參須上的倒刺扎出血珠也顧不得擦。

“雜役弟子就該有雜役的樣子。“灰布道袍的少年踹了他小腿一腳，“再敢碰我的紫云參，今晚就讓你睡柴房。“

這是王莽，內門弟子王師兄的遠房表弟。陸沉攥緊撿起的參須，在褲腿上擦了擦血跡塞回背簍。三年前他被青云宗收留時，不過是個在山下餓得快死的孤兒。雜役弟子每月只有半塊下品靈石的例錢，還要負責打掃洞府、喂養靈獸、搬運靈石。

山門終于開啟。

陸沉跟著隊伍穿過三重禁制，被管事長老隨手點進“靈植園“。這里管著宗門后山的藥田，每日寅時就要起來澆水施肥。他彎腰扛起兩筐腐殖土，石板路磨得腳底生疼。遠處傳來金丹修士御劍的破空聲，藍光劃過晨曦，在云層里拖出長長的尾跡。

“看什么看？“監工的趙執事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手中戒尺重重抽在陸沉后頸，“雜役弟子偷懶，該當何罪？“

陸沉踉蹌著撲進藥田，新栽的靈芝苗被壓倒一片。他慌忙跪下去扶，指尖剛碰到紫紋草就傳來刺痛——這株三百年份的靈草周圍布著驅蟲禁制。

“啪！“

又是一記戒尺。趙執事冷笑道：“連禁制都看不見，真是蠢得活該。今晚把后山沼澤的淤泥都挖了，明日辰時前送到煉丹房！“

直到暮色四合，陸沉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雜役弟子居住的石屋。十來個丈許見方的洞窟擠在山壁間，每間住著三四人。他摸黑爬進最里側的角落，從懷中掏出半塊發硬的炊餅。這是今早幫廚時偷偷藏下的，就著山泉水咽下去，總算抵消了些腹中饑餓。

窗外忽然傳來窸窣響動。

陸沉警覺地翻身坐起。雜役弟子們大多修為低微，這深山之中常有妖獸出沒。月光透過石窗的縫隙漏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那影子長著獠牙。

“誰？“他抓起枕邊的柴刀。

陰影里走出個瘦小的身影，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她懷里抱著個鼓鼓囊囊的布包，怯生生道：“陸...陸大哥，我給你送吃的來了。“

是春桃，負責給內門弟子漿洗衣物的小雜役。陸沉認得她，這孩子總被其他雜役欺負，有次他幫著撿回被搶的衣裳，自此這傻丫頭就總偷偷給他留吃的。

“這怎么行...“他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尖銳的警哨聲。

“不好了！王莽師兄在后山遇襲了！“

陸沉心頭一跳。春桃嚇得把布包塞進他懷里就往外跑，布包散開，幾塊發霉的炊餅滾落在地，中間還夾著半塊飴糖——這東西在雜役營里比靈石還稀罕。

他來不及多想，抓起一塊炊餅塞進嘴里就往聲源處跑去。后山的禁制在夜色中泛著幽藍的光，遠遠望去，幾個內門弟子正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身影。月光下那染血的衣袍一角，分明是王莽常穿的玄色勁裝。

“是雷鳴谷的方向！“有人驚呼。

陸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雷鳴谷是宗門禁地，據說千年前曾有雷劫劈落，方圓十里寸草不生。他本該轉身就走，可腳卻像生了根似的往那邊挪。也許...也許王莽只是受傷了？

禁制的藍光突然劇烈閃爍起來。

陸沉眼睜睜看著一道紫雷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劈在雷鳴谷入口的石碑上。那石碑上的“禁地“二字瞬間被雷光吞沒，整座山壁都開始震顫。碎石滾落的聲音里，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有人闖進去了！“趙執事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快稟報長老！“

陸沉鬼使神差地朝那個方向跑去。雷鳴谷的入口被一道半塌的石門擋住大半，他貓腰鉆進去時，頭頂的碎石擦著臉頰飛過。里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遠處隱約的雷光映出嶙峋的怪石。

“王莽？“他試探著喊了一聲。

回應他的只有隆隆雷聲。陸沉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腐殖土的氣息里混著某種金屬的腥味。突然，腳下一空——

他整個人向下墜去。

陸沉下意識地抓住巖壁上的藤蔓，指節被勒得發白。墜落的過程漫長而詭異，仿佛穿過了一層粘稠的黑暗。等他重重摔在實地時，頭頂的裂縫已經合攏，只剩幾縷微光從巖縫間漏下來。

這里就是雷鳴谷深處？

陸沉掙扎著爬起來，掌心的疼痛提醒著他這不是夢。四周怪石嶙峋，中央凹陷處積著一汪冒著氣泡的水潭，水面不時躍起紫色電弧。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忽然聽見水潭深處傳來細微的響動。

像是金屬碰撞的聲音。

陸沉蹲下身，撥開漂浮著雷光碎屑的水面。潭底隱約可見一塊暗紅色的石頭，表面布滿龜裂的紋路。當他伸手去撈時，指尖剛碰到石頭表面，整座水潭突然沸騰起來！

無數道紫雷從潭底竄出，在空中交織成網。

陸沉本能地翻身滾開，后背重重撞在巖壁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耳邊卻響起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那塊暗紅色的石頭不知何時到了他手中，表面裂紋里滲出絲絲縷縷的電光。

第一道雷劫，毫無預兆地劈了下來。

陸沉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紫色的雷霆貫穿全身，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燃燒，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見手中的石頭綻放出刺目的紅光，那些電光像是受到召喚般全部涌向他的胸口...

當陸沉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亮了。

他茫然地望著洞頂的鐘乳石，昨晚的記憶支離破碎。胸口的灼痛感提醒著他那場雷擊并非夢境，可奇怪的是，除了衣服被燒出幾個焦黑的洞，身體竟沒有半點傷痕。

他摸向懷中，觸到了那塊溫熱的暗紅色石頭。

陸沉小心地將它掏出來，發現原本布滿裂紋的表面變得光滑如鏡，隱約能看到其中流動的血色紋路。更詭異的是，當他握住石頭的瞬間，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行模糊的字跡：

【九轉雷獄，天地初開...】

“轟！“

遠處傳來一聲驚雷，陸沉猛地抬頭。透過洞頂的縫隙，他看見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烏云翻涌，紫黑色的雷光在云層間游走。那雷聲震得山石簌簌發抖，仿佛整個雷鳴谷都在顫抖。

他下意識地將石頭貼在胸口。

一股奇異的暖流從石頭涌入體內，順著經脈流遍全身。陸沉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圍靈氣的流動——那些游離在空氣中的微弱電光，正歡快地向他涌來。

“這是...雷靈根？“

陸沉想起雜役營里老雜役說過的話。修真者的天賦由靈根決定，金木水火土五行靈根最為常見，變異的雷靈根卻萬里無一。據說雷靈根者操控雷霆，威力驚人，但修煉之法早已失傳...

石頭上的紅光越來越亮，陸沉感覺胸口像是揣著一輪小太陽。他慌忙將石頭塞進貼身衣物，卻聽見洞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那小子還沒找到？趙執事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內門弟子的聲音。陸沉屏住呼吸，悄悄退向洞穴更深處。當他借著晨光看清自己掌心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那些細小的電光正纏繞在他的指尖，隨著呼吸明滅不定。

昨夜那場雷擊，改變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