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的指尖劃過紅木柜臺，停在第三本賬冊的銅扣上。巷口的風卷著海棠花瓣飄進來，落在“知味齋”的招牌下，像誰撒了把碎胭脂。

“沈老板，二兩龍井。”

他抬頭時，正撞見蘇棠的發繩松了，半縷青絲垂在素色布衫上。她手里攥著個藍布包，里面是剛從巷尾布莊取的新料子，袖口沾著點漿糊——定是又幫隔壁張嬸糊了窗紙。

“今天的龍井格外香。”蘇棠接過茶罐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被燙到般縮回，耳尖卻悄悄紅了。

沈硯之低頭記賬，筆鋒在“蘇棠”二字上頓了頓，添了個小小的海棠花記號。這是他的秘密，賬本里所有跟她有關的記錄旁，都藏著朵花：買桂花糕時是桂花，換茉莉花茶時是茉莉，今日她來買龍井，便該是春天的海棠。

蘇棠是巷里繡坊的繡娘，指尖能繡出栩栩如生的龍鳳，卻總在算工錢時犯迷糊。上個月她來結繡品錢，對著賬單算得鼻尖冒汗，沈硯之不動聲色地劃掉零頭，說：“老主顧，抹個零。”

她卻認真地從布包里掏出幾枚銅板，湊夠了零錢：“該多少是多少，沈老板做生意不容易。”那天的陽光正好，透過雕花木窗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像極了她繡繃上未完成的蝶翅。

“聽說你要去蘇州采線？”沈硯之合上賬冊，眼角余光瞥見她布包里露出的繡樣，是片海棠葉，針腳細密得驚人。

蘇棠點頭時，鬢角的海棠花簪晃了晃——那是去年她繡壞了十塊帕子，換得的工錢買的。“那邊有家絲線鋪，顏色正，”她忽然抬頭，眼里閃著光，“沈老板要不要帶些什么？聽說蘇州的檀香扇很有名。”

沈硯之的心像被貓爪撓了下。他想起去年端午，她抱著繡好的香包來送，說驅蚊辟邪，轉身時香包上的流蘇掃過他手背，留下陣淡淡的艾草香。那只香包，現在還掛在他臥房的床頭上。

“不必了。”他端起茶杯掩飾慌亂，“路上小心，青瓦巷的海棠，要等你回來才開得最盛。”

蘇棠沒接話，只是低頭笑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罐。她知道沈老板的賬本記得細，卻不知自己的名字在里面占了整整三頁；知道他總在她路過時擦凈柜臺，卻不知他每天清晨開門，都要先看看巷口那棵海棠樹，盤算著花瓣落在她發間的模樣。

傍晚收工時，沈硯之找出庫房里的紫檀木盒，里面是他托人從蘇州帶的絲線，十二種深淺不一的紅，像極了海棠從含苞到盛放的顏色。他想了想，又放進枚新雕的木簪，簪頭是朵半開的海棠，蕊心嵌著點碎銀——像她笑起來時眼里的光。

巷口的海棠花還在落，沾在“知味齋”的青瓦上，像鋪了層粉色的雪。沈硯之望著蘇棠繡坊的方向，那里還亮著燈，窗紙上映著她低頭刺繡的影子，溫柔得像幅水墨畫。

他拿出賬本，在今日的記錄旁補了行小字：“蘇州的線，該配青瓦巷的春天。”

晚風穿過巷弄，帶著海棠的甜香，仿佛在說，有些心意不必說破，像藏在賬本里的花，像等在巷口的人，總有一天會在某個尋常的午后，伴著茶香，悄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