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被一個電話鬧得一夜沒合眼。天剛麻麻亮，也沒洗漱，就直接去了車站。半夜里，二叔來電話說父親病了，她最怕的就是家里的電話。那年暑假她在蘇州打工，想掙點錢交學費，也是夜里兩點多鐘，二叔打電話說他母親病危，嚇得她像打擺子，渾身抖得不自在，臉刷的一下就沒了血色，一下子，也沒了主張。這上不扒天，下不著地，咋走呢？她出高價找了一輛車，從夜里3點多鐘出發，跑了十幾個小時，到家母親還是走了。父親說：“為了等你，她張口合口，只有出氣，沒有回氣，剛走沒有10分鐘。”大命拼命地喊著，搖著：“媽媽，我回來了，你睜眼看看吧！是女兒不孝，我對不起你。”大命哭得聲淚俱下，動情動意，蒼天落淚。后悔不該出去打零工。昨天晚上，二叔的電話一來，她就嚇得路都走不動。房東喊：“大命、大命、電話，是安徽阜陽來的。”

大命一下子就變了相，她跌跌沖沖地走到地方，拿起電話，剛放耳邊，吧嗒一下掉了下來。抖動的手又抓起，她怕父親有啥事，怕啥有啥，一點不錯。二叔火急火燎地說：“你爸病了，快回來。”不等大命問清咋回事，病的輕重，電話就掛了，再打也沒人接。大命沒精打采地往回走，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兆，她想哭，沒有哭出來。“別瞎想，不會的。父親身體那么壯實，不可能。”她掐了自己一下，給自己壯膽。大概是父親想女兒了，二叔才出的餿主意。咋辦呢？找出租，她一連打了幾個電話，嫌路遠，都不干，只有坐高鐵了。半夜三更的，路上行人稀少，出租車也少，好不容易盼來一輛，客滿不停。她等得焦躁不安，高鐵很遠，坐了半個多小時才到，大命排到售票口，問售票員，到阜陽有幾點的。早晨6點，快點。給錢購票，只幾秒鐘的時間。大命買好票，只好在候車室里等時間。大命想洗把臉，清醒一下頭腦，看見一片清泉，透過陽光，水面上波光粼粼，就像閃爍的水銀，她捧把水，在手心里蕩漾，隨風搖曳，她轉身上岸，卻陷進了一片沼澤，她想抬腿，卻越陷越深，眼看著就要到腰間了，她大喊：“救命，救命啊！”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開往阜陽的班車馬上就要檢票了，請旅客們把車票、隨身帶的包裹、行李等物品準備好，排隊檢票了。大命如夢初醒，差點被夢誤了行程。大命走進車廂，找到32號坐下來，車里的人很多，都是阜陽出去打工的，臨近年關，有些擁擠。大命從包里取出水杯，轉身到茶爐倒了一杯開水，把茶板上的東西往里推了推。“對不起，借個地方。”“不客氣。”同位的人說。大命隨身坐了下來。漂浮在杯子里的鐵觀音慢慢下沉，放射出一股濃郁的香味。大家都在看手機玩游戲，她還沒有，只是瞇著眼，看著杯子里的茶水，看著看著又睡著了。折騰一夜能不乏嗎？

大命是個苦孩子，剛生下，父母就把她拋棄了，是養父母把她養大的。那是一個風高夜黑的夜晚，王守業去豬圈上食，豬圈的樹底下放著一個籃子，差點沒被他絆倒，“哇”的一聲。有嬰兒的哭啼聲，他知道是個棄嬰。要么是私生子、要么是病嬰、要么是多子女家庭丟棄的女嬰。管他去，好歹是一條生命，他把愛人趙雪花喊出來，兩人一合計，就抱回家了。燈光下，他們左看右看，也沒發現有啥問題，白里透紅的小臉蛋，蠻俊的。打開裹著的衣服棉被，腰里有一塊指甲大的胎記，妻子說，腰里藏珠，必定有福。這時才看清是個女娃，在包女孩的被單里抖出一個紅包，包著200塊錢和半塊玉佩，一封簡短的信。“好心的大哥，大嫂，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你們就收下這苦命的娃吧，日后有機會，我會報答你們的大恩大德的。”沒有落款，不是遠人，看來對我們還十分了解。守業看著妻子說。娃的哭聲驚醒了王守業夫婦。孩子餓了，該吃東西了。兩人手忙腳亂，找來糖罐，先喂糖水，雪花又熬了米湯，先湊合一頓，天明再說。娃兒吧嗒吧嗒著小嘴吃得蠻甜，吃飽了就睡了。兩個人像撿了個金元寶，喜上眉梢。守業和雪花都結婚十多年了，也沒生下一男半女，婆婆說她是不下蛋的雞，私下里要兒子和她離婚。雪花不是沒有懷過孕，兩次懷孕都流產了。雪花怪丈夫不節制，干事太猛，醫生都說懷孕三個月內最好少過夫妻生活，守業不信。每次都說最后一次，都快三個月了，雪花不愿意，他強行硬來，第一次是不注意，雪花流產了。第二個，他雖然小心翼翼，沒有注意衛生，雪花得了宮頸瘤，不開刀，越長越大，到時大人孩子都難保，發生癌變更可怕。她只好流產做了手術，子宮切除，再也生不出孩子了。小家伙的到來如獲家珍，按王守業話說，天賜我也，但夫妻倆就是不明白，這孩子是誰送的呢？又是誰的呢？這么好的孩子咋舍得的呢？一連串的疑問在腦子里盤旋。看來不是遠人，對他兩口子很了解，不然為啥非放在他們的家門口呢？排來排去也沒個名堂，妻子說：“他去，你養他小，他就能養你老，總算我們有后了。”婆婆聽說他們拾了個棄嬰，罵兒子沒本事，罵媳婦不爭氣，非要把棄嬰送走，給別人養孩子，不如抱養英子，都會走了，又是自己妹妹，至親知故的多好。好歹，箭頭子不動，箭尾巴瞎搖，都打門另住的人了，老太太也只能發發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