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鳳隱錦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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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活下去!報仇!
濃墨般的夜色,被一道道撕裂天幕的慘白電光粗暴地劃開。
隨即是震耳欲聾的雷鳴,仿佛天神在蒼穹之上擂響滅世的戰(zhàn)鼓。
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響,匯成渾濁的溪流,沖刷著青石板地面,卻洗不凈那彌漫在空氣中、越來越濃烈的——血腥氣。
前朝太傅云崢的府邸,昔日清貴雅致的“云棲苑”,此刻已淪為修羅地獄。
火光沖天而起,貪婪的火舌舔舐著雕梁畫棟,將精美的窗欞燒成扭曲的焦炭,發(fā)出噼啪的爆裂聲,如同垂死者的哀嚎。
濃煙滾滾,夾雜著木料燃燒的焦糊味和皮肉燒灼的惡臭,嗆得人無法呼吸。
刀劍交擊的刺耳銳響、瀕死者的凄厲慘叫、兵士粗暴的呼喝聲、還有女人孩子絕望的哭喊……
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被狂風(fēng)驟雨裹挾著,構(gòu)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樂曲。
“殺!一個不留!奉旨查抄逆賊云崢府邸,反抗者格殺勿論!”
一個冰冷如鐵、毫無感情的聲音穿透混亂,清晰地回蕩在血腥的庭院中。
在靠近后花園偏僻角落的水缸里,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瑟瑟發(fā)抖。
冰冷的雨水順著缸沿縫隙灌進(jìn)來,浸透她單薄的寢衣,刺骨的寒意讓她牙齒打顫,卻遠(yuǎn)不及眼前景象帶來的恐懼。
她是云錦,前朝太傅云崢捧在手心唯一的明珠,剛滿八歲。
今夜本該是她生辰后的家宴,歡聲笑語猶在耳畔,轉(zhuǎn)眼間卻成滅頂之災(zāi)!
透過水缸蓋板的縫隙,她小小的、布滿驚恐的瞳孔里,映照著煉獄般……
她看到平日里溫和可親的老管家福伯,被一個兇神惡煞的黑衣人一刀捅穿肚子,腸子流一地。
他依舊死死抱住那人的腿,嘶啞地喊著:“小姐…快…跑……”話音未落,寒光閃過,頭顱滾落。
她看到教她讀書寫字的西席先生,文弱的書生試圖用身體護(hù)住幾個驚慌失措的小丫鬟,卻被亂刀砍成血葫蘆,至死還保持著張臂保護(hù)的姿勢。
她看到奶娘張媽媽抱著她最心愛的布娃娃,瘋了一樣沖向火海,只為搶出她落在房間里的東西,瞬間被坍塌的燃燒房梁吞噬,只留下一聲短促的慘呼和空氣中濃烈的焦糊味。
“爹…娘…”云錦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腥甜的鐵銹味在口中彌漫,眼淚混著雨水無聲地滾落。
她不敢哭出聲,小小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悲痛而劇烈顫抖,指甲深深摳進(jìn)水缸內(nèi)壁冰冷的青苔里。
這時,一道刺目的閃電撕裂蒼穹,瞬間照亮整個庭院,也照亮前廳臺階上那個讓她心膽俱裂的身影!
當(dāng)朝太傅云崢!——她的父親!
那個清癯儒雅、永遠(yuǎn)帶著溫和笑容、會把她高高舉起放在肩頭、會耐心教她識文斷字的父親!
此刻,他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已被鮮血染透大半,如同雪地里綻開的朵朵紅梅,刺目驚心。
他挺直脊背,獨(dú)自一人擋在通往內(nèi)宅的月洞門前,手中只有一柄裝飾性的佩劍,劍尖滴著血,腳下已經(jīng)倒伏數(shù)名黑衣人。
他的發(fā)髻散了,幾縷白發(fā)貼在滿是血污和雨水的臉上,眼神卻銳利如鷹,燃燒著不屈的怒火和深深的悲愴。
“逆賊云崢!交出‘血詔’,束手就擒,可免你家人凌遲之苦!”
一個身材高大、氣息陰鷙的黑衣人排眾而出,手中提著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匕。
那匕首在火光和閃電下泛著幽冷的寒光,刃身狹長,隱隱有龍鱗般的紋路,寒氣逼人。他顯然是為首之人。
“血詔?”云崢咳出一口血沫,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帶著濃濃的諷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云崢一生忠耿,何來謀逆?!爾等鷹犬,助紂為虐,屠戮忠良,天理昭昭,必有報應(yīng)!”
“冥頑不靈!”為首黑衣人眼神一厲,不再廢話,身形如鬼魅般欺近,手中那柄龍鱗匕首化作一道毒蛇般的寒光,直刺云崢心口!
動作快、準(zhǔn)、狠!沒有一絲多余的花哨,只有純粹的殺戮!
云崢勉力舉劍格擋,但他一介文臣,又已力竭,如何是這精銳殺手的對手?
“鐺!”一聲脆響,佩劍被輕易蕩開。
下一瞬!
噗嗤——!
那柄龍鱗匕首,帶著刺骨的冰寒和死亡的呼嘯,精準(zhǔn)無比地、深深地、徹底地刺入云崢的胸膛!刀尖透背而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云錦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
巨大的恐懼和悲痛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嚨,讓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里面有不甘,有憤怒,有對妻女深深的牽掛,最終都化為一片虛無的死寂。
“爹——!!!”一聲撕心裂肺的、無聲的吶喊在云錦小小的胸腔里炸開,震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云崢的身體軟軟地倒下去。
就在他倒下的瞬間,一個染著刺目鮮血、卷成小筒狀的明黃色布帛一角,從他無力松開的、被血浸透的衣襟里滑落出來,掉在血水和雨水混合的泥濘里。
那布帛的質(zhì)地異常華貴,即使沾滿血污,依然能看出是皇家專用的貢品。
“血詔!”為首的黑衣人眼睛一亮,立刻俯身去撿。
“錦兒…快…走…”一個壓抑著巨大悲痛、顫抖卻無比堅定的聲音在云錦耳邊極低地響起。
同時,水缸的蓋板被猛地掀開一條縫。
是崔嬤嬤!
云崢的乳母,也是看著云錦長大的忠仆。她臉上布滿淚痕和煙灰,一只手臂不自然地扭曲著,顯然受了傷,但眼神卻像護(hù)崽的母狼般兇狠而決絕。
她一把將渾身濕透、抖如篩糠的云錦從冰冷的水缸里撈出來,緊緊抱在懷里,用自己寬大的、同樣濕透的外袍將小人兒整個裹住。
“嬤嬤…”云錦終于找到依靠,死死抓住崔嬤嬤的衣襟,小臉埋在她懷里,壓抑地嗚咽著……
“別怕,小姐,別怕!老奴在!老奴拼了這條命,也一定帶你出去!”崔嬤嬤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決。
她死死盯著不遠(yuǎn)處倒在血泊中的云崢,眼中是無盡的悲痛和刻骨的仇恨。
但她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懷中的小小姐!老爺和夫人最后的血脈!
趁著黑衣人首領(lǐng)彎腰去撿那血詔殘角,吸引部分注意力,以及暴雨和濃煙的掩護(hù)。
崔嬤嬤抱著云錦,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憑借著對府邸地形的無比熟悉,貼著墻根,借著假山花木的陰影,跌跌撞撞地向后花園最偏僻的角門摸去。
“云崢已死,血詔在此!”身后,傳來黑衣人首領(lǐng)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仔細(xì)搜查!尤其是女眷孩童!務(wù)必找到云家那個小丫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這道命令如同追魂的符咒,讓崔嬤嬤渾身一顫,腳步更快幾分。
她能感覺到懷中的小人兒身體瞬間繃緊,連嗚咽都停止,只剩下冰冷和僵硬。
“小姐,抱緊嬤嬤!閉上眼睛!別回頭!”
崔嬤嬤咬著牙,聲音從齒縫里擠出。她抱著云錦,幾乎是滾爬著穿過一片被踩踏得稀爛的花圃,手臂的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但她不敢停。
身后,士兵的呼喝聲、翻箱倒柜的破壞聲、偶爾響起的短促慘叫,越來越近。
火光將她們的身影在濕滑的墻壁上拉長、扭曲,如同鬼魅。
終于,那扇幾乎被藤蔓完全覆蓋的、不起眼的角門近在眼前!——
這是云崢早年為清凈讀書,私下命人開鑿的,除崔嬤嬤等少數(shù)幾個心腹,無人知曉。
崔嬤嬤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撞開那扇腐朽的木門!
“吱呀——”刺耳的摩擦聲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那邊有動靜!追!”追兵的呼喝聲瞬間逼近!
“走!”崔嬤嬤將云錦往門外泥濘的小巷一推,自己卻猛地回身,用身體死死堵住那扇即將被撞開的角門!
她抽出藏在袖中的一把短小廚刀,眼神決絕如赴死的戰(zhàn)士。
“嬤嬤!!”
云錦摔在冰冷的泥水里,回頭看到這一幕,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走啊!錦兒!活下去!替老爺夫人…活下去!報仇!!”崔嬤嬤發(fā)出最后的嘶吼,那聲音凄厲如杜鵑啼血,穿透雨幕,深深烙印在云錦的靈魂深處。
下一秒,角門被粗暴地撞開!寒光閃過!
崔嬤嬤堵門的身影猛地一震,隨即軟倒下去,鮮血瞬間染紅門框和泥地。
“老東西找死!追!那小丫頭跑不遠(yuǎn)!”士兵的怒罵聲傳來。
云錦最后看到的,是崔嬤嬤倒在血泊中,卻依然死死瞪著追兵方向的眼睛,那里面燃燒著無盡的恨意和最后的期盼。
活下去!報仇!
這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八歲云錦的心上!
她猛地扭過頭,不再看那地獄般的景象,小小的身體爆發(fā)出求生的本能,手腳并用地從泥水里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黑暗、冰冷、無邊無際的雨夜之中。
單薄的寢衣緊緊貼在身上,冰冷的雨水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jìn)皮膚,腳底被碎石劃破,火辣辣地疼。
身后是越來越近的追兵腳步聲和呼喝聲,如同索命的惡鬼。
她不敢停,不能停!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崔嬤嬤最后的嘶吼和父親倒在血泊中的畫面在瘋狂輪轉(zhuǎn)。
活下去!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