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得像是世界末日前的預兆。

林微熺站在空蕩的教室里，手里握著那張薄得近乎透明的通知單。指尖微涼，紙張的邊緣有些割手。他盯著上面幾行黑字，仿佛在看一場拙劣的整蠱劇本：

「編號3721，檢測異常值符合標準。即日起，請至指定地點報到。世界瀕臨終結，拯救計劃啟動。附件：武器一件。」

他合上眼，緩緩吐了口氣。

這是什么啊，愚人節(jié)笑話？

嗒——嗒——嗒。

似在耳畔的聲音突兀響起。他側頭看了眼，明明沒下雨。整棟教學樓靜得詭異，只有墻角的時鐘還在滴答作響。

他隨手將通知塞進帆布包的夾層，背起它，最后掃了教室一眼。

——或許這真是，最后一次站在這里了。

門推開的一瞬間，腳步聲也靠近了。

“微熺。”

他回頭，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江恒煦，班長，平日里幾乎完美無瑕的存在。此刻的他臉上卻掛著掩飾不住的遲疑，手中同樣拿著那種奇怪的紙。

“你也收到了吧？”江恒煦輕聲問道，嗓音有些緊繃。

林微熺點點頭，嘴角動了動，勉強擠出一句：“……可能，是吧。”

“我們已經畢業(yè)了，叫我恒煦就好。”

江恒煦走了過來，停在距離他一步遠的位置。他把那張紙小心地疊起，塞進了胸前的口袋。

林微熺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你也收到了吧？”江恒煦語氣低緩，似乎刻意壓著某種不安，“……你怎么想？”

他眼角帶著笑，像往常一樣溫和得幾乎無懈可擊，但那笑意沒落進眼底。

林微熺看著他，過了幾秒才開口。

“我不知道。”

江恒煦怔了一下。

“我可能……會和我媽商量下，”林微熺又說，聲音淡淡的，“但我估計還是會去。”

“我以為你會選擇復讀，繼續(xù)考重點。”

“重點高中？”林微熺輕輕笑了一聲，沒有回應那個詞。他把手插進外套口袋，后退半步靠在了墻上，“那東西離我挺遠的……一年的休學已經把所有可能都耗干了。”

教室空無一人，風從走廊盡頭吹進來，推得門板輕輕晃動。

“與其去一個普通學校混三年，不如看看他們到底要搞什么拯救世界。”他頓了頓，又像是自嘲般地加了一句，“反正也沒別的路。”

“林境禾，媽呢？”

剛進門，林微熺脫下鞋，隨口問道。弟弟正窩在沙發(fā)上刷視頻，屏幕光映在他臉上，像一層薄薄的霜。

“出門了。”林境禾沒抬頭，耳機掛了一只，另一只半掉著。

林微熺沒再問，把帆布包扔在茶幾上，自己靠進沙發(fā)，頭仰著，長長地吐了口氣。

——怎么都覺得不真實。

門鎖“咔噠”一響，鑰匙轉動聲響起。

“回來了？”母親走進來，手上拎著一袋水果，隨手放在門邊換鞋，“今天學校發(fā)什么通知了嗎？”

林微熺猶豫了下，伸手拿起帆布包，從里面抽出那張紙。

“你還記得之前要我們抽血檢測的事嗎？”他說著，將紙遞過去。

“嗯？”母親接過，目光一落下去，神情瞬間凝固。

她站在門邊沒動，視線在那張紙和他臉上來回掃著。

“……這什么啊？”她的聲音低了下來，“拯救世界？你這是在……開什么玩笑？”

“你說呢？”林微熺輕輕笑了一下，卻笑得有些冷，“通知里還附了‘武器’。”

林境禾終于轉過頭，摘下一只耳機：“什么武器？哇靠……你不會真的要去打怪吧？中二游戲玩多了啊？”

“閉嘴。”林微熺聲音低了下來，沒帶一絲笑意。

林境禾愣了一下。

母親還在盯著那張紙，眉頭越皺越緊。她翻過紙背，神色難以置信，又低頭在包里摸了摸。

她摸出那根東西——銀白色的，長約四十厘米，看起來像是某種樂器，冰冷，沉重。

“這是……”她遞過來，語氣有些發(fā)抖，“……他們給你的‘武器’？”

林微熺接過它。

起初只是涼，但沒握多久，指尖卻開始發(fā)麻，像有什么細微的震動從內部傳來。他盯著它的金屬表面，倒映出客廳的吊燈——明明光線充足，卻顯得莫名昏沉。

他沉默地坐下，把笛子放在腿上。

“媽，”他終于開口，眼神比聲音還要平靜，“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對吧？”

母親沒有回應，只是垂下眼，把那張通知重新疊好，放回桌上。

她輕聲說：“我……我去洗點水果。”

袋子在她手中有些發(fā)抖。

咚咚咚。

“阿姨，微熺在家嗎？”

是蘇望的聲音。

“是小望啊，快去開門，我去洗水果。”母親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

林微熺站起身，把桌上的銀色長笛放下，走去開門。

門一開，穿著白裙的女孩仰頭看他，眼睛里帶著一如既往的明亮。她晃了晃手上的帆布包，笑道：

“干嘛呢，不讓我進去啊？”

他讓開身子，沒說話。

蘇望像條滑魚一樣鉆了進去，在沙發(fā)上坐下，還不忘沖著廚房喊一聲：“謝謝阿姨！”

“你也收到了？”林微熺問。

蘇望點點頭，從包里抽出那張紙，動作自然，毫不遲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你爸媽居然讓你來？”

“他們是第一個同意的。”

林微熺皺眉。他原本以為自己是特殊情況，至少還能猶豫一下。但聽她這語氣……她好像比自己還鎮(zhèn)定得多。

“你不覺得——太不正常了嗎？”

蘇望看了他一眼，沒立刻回答，只是咬了一口草莓。“……我們去你房間說吧。”

——

門關上，外面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林微熺坐在床沿，低頭盯著地板。蘇望坐在他書桌前，把玩著一支黑色羽毛筆。那筆在她指間轉動，輕巧如風，但卻仿佛帶著某種沉重。

“這就是你的‘道具’？”

“嗯。”蘇望抬眼，語氣輕描淡寫，“你也有吧？那根……笛子。”

“我根本不會吹。”

“我也不會寫詩，但這玩意兒也不是用來寫詩的。”她說完，筆尖輕輕一敲桌面，聲音脆響，“你還沒發(fā)現嗎？我們不是‘選擇’，我們只是被告知。”

林微熺看著她，沉默了好幾秒。

“你知道……得挺多的吧？”

“比你多一點點而已。”她望向他，語氣變得柔軟，“我爸媽昨天被叫走談了兩個小時，回來說‘沒有選擇’。”

“你媽今天是不是也出去了一會？”

林微熺沒回答，但手指卻在大腿上微微蜷緊。

“所以……”蘇望將羽毛筆緩緩放在桌上，“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拒絕的資格。”

林微熺靠著床沿，喉嚨像是堵住了什么。他想說些什么，但什么也說不出口。

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開口：

“……你怕嗎？”

蘇望沒立即回答。她只是輕輕把玩著那根羽毛筆，像是在聽另一個世界的聲音。然后，她點了點頭。

“怕啊。但比起怕，我更討厭……什么都不知道。”

她頓了頓，又笑了一下，像是在用笑掩飾什么：“而你，比我還像是那種會被強行拉進這場游戲的人。”

林微熺沒有笑。他看著自己放在角落的那根笛子，腦中嗡嗡作響。

他隱約意識到——他的生活，已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