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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初遇如驚蟄
《碎玉》
第一章初遇如驚蟄
江南的雨,總帶著股纏綿的韌勁。
蘇晚踩著青石板路往里走時,雨絲正斜斜地織著,把整個古鎮都籠在一層薄薄的水汽里。兩側的白墻黛瓦被洗得發亮,墻根下幾叢青苔吸足了水分,綠得快要溢出來。她手里那把竹骨油紙傘是來時在巷口買的,傘面印著淡青色的蘭草,雨珠落在上面,順著傘骨蜿蜒而下,在傘沿聚成串,又輕輕巧巧地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畫廊藏在巷子盡頭,木質的門楣上掛著塊褪色的匾額,寫著“聽松堂”三個字。蘇晚停在門口,先收起傘,抖了抖傘面上的水珠,才抬腳邁進去。廊下的長凳上坐著位納鞋底的老婆婆,見她進來,抬眼笑了笑,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古鎮特有的溫和。
畫廊不大,四壁掛滿了畫,大多是描摹古鎮風光的。蘇晚一眼就看中了正對著門口的那幅墨荷圖。畫掛在斑駁的木墻上,裝裱簡單,卻莫名有種奪人的氣場。她走近了些,鼻尖似乎都能聞到淡淡的墨香混著潮濕的水汽。
畫里的荷葉半卷著,像是剛被驟雨打過,葉面上的水珠滾得真切,連葉脈的紋路都透著股濕漉漉的勁兒。最妙的是墨色,濃淡交織,深的地方像化不開的夜,淺的地方又透著層朦朧的白,像被水汽暈染過,層層疊疊地鋪展開,竟真有種“驟雨打新荷”的意境。
蘇晚看得入了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畫板的邊緣——她隨身帶著速寫本,本想找個角落坐下來,此刻卻只想站在這里,把這幅畫的神韻多記幾分。她學畫多年,偏愛水墨畫的寫意,卻總覺得自己的筆鋒少了點什么,此刻看著這幅荷,忽然心里一動,像是有根細弦被輕輕撥了一下。
“這幅《驟雨荷風》,用的是宿墨。”
一個男聲在身后響起,清潤得像山澗的泉水,帶著點雨氣的微涼,猝不及防地撞進這安靜的氛圍里。蘇晚嚇了一跳,手里的畫板輕輕晃了晃,她連忙穩住,轉過身時,心跳還快了半拍。
撞進眼簾的是雙深邃的眼眸,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亮得驚人。男人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身形挺拔,穿著件月白色的棉麻襯衫,領口松開兩顆扣子,露出一小片鎖骨。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節分明,手背上還沾著幾滴未干的雨珠。他沒打傘,額前的碎發被雨水打濕,溫順地貼在額角,幾縷發絲垂下來,遮不住眼底的清明。肩頭也濕了一片,淺灰色的濕痕順著衣料的紋路漫開,卻半點不顯狼狽,反倒襯得他周身那股清冷的矜貴,像水墨畫里特意留白的地方,引人遐思。
蘇晚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宿墨”。她懂些畫理,知道宿墨是隔了夜的墨,用起來墨色會更沉穩,只是具體的妙處,卻說不太清。“宿墨?”她抬眸看他,眼里帶著點好奇,“所以墨色才會有這種沉淀的層次感嗎?”
“是。”男人點頭,目光轉回到畫上,視線專注而認真,“你看這荷葉的邊緣,用淡墨掃過,卻藏了筆鋒的力道,只是這力道沒露出來,全化在水汽里了。”他頓了頓,嘴角似乎牽起極淡的一抹弧度,“像極了這江南的雨,看著纏綿,其實藏著韌勁。”
蘇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覺得那荷葉的邊緣像是被雨水浸軟了,卻又在最深處藏著股立得住的勁兒。她忽然覺得,他形容的或許不只是畫。眼前這個男人,說話時語調平緩,眼神清冷,像這雨天里的一抹白,看著溫和,卻又透著股不易接近的疏離,可不就像這藏著韌勁的雨么?
她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把手里的油紙傘往他那邊傾斜了些。傘沿輕輕晃了晃,擋住了飄向他肩頭的雨絲。“雨下大了,”她的聲音很輕,混著雨聲,像羽毛落在心上,“先生不避避嗎?”
男人轉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又往下移,在她握著傘柄的手上停了停。那是雙纖細白皙的手,因為常年握畫筆,指腹帶著點薄繭,指甲修剪得干凈圓潤,透著淡淡的粉色,握著竹制的傘柄,倒像是一幅小巧的工筆畫。他微微頷首,聲音里添了點溫度:“多謝。我叫沈硯之。”
“蘇晚。”她報上名字,心里忽然毫無預兆地跳出一句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話一出口,她就有點后悔,覺得唐突了。況且此刻沒有雪,只有淅淅瀝瀝的雨。
沈硯之卻像是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眼底的清冷化開些許,嘴角的笑意真切了些,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開淺淺的漣漪。“前面有家茶館,”他抬手指了指巷口的方向,雨霧里能看到掛著的“清風茶館”的幌子,“煮得一手好龍井,蘇小姐愿意賞光嗎?”
蘇晚看著他眼里的笑意,心里那點唐突的窘迫忽然就散了。她點點頭,把傘又往他那邊推了推:“好啊。”
雨還在下,細密的雨絲織成一張網,把畫廊、青石板、還有并肩站在一把傘下的兩個人,都輕輕巧巧地網了進去。那一刻,蘇晚忽然覺得,這驚蟄時節的雨,或許不只是叫醒了沉睡的草木,還叫醒了些別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