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書銘的生活像一塊浸透了水的海綿，沉甸甸，濕漉漉，卻擠不出半點鮮活的氣息。二十五歲，在一家名字都記不清的數據公司做著一份名字更長的報表工作。格子間像蜂巢，他是其中一只最沉默的工蜂，不采蜜，不交流，只是日復一日地搬運著冰冷的數字，把它們填進同樣冰冷的表格里。

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空，鋼筋水泥的森林切割著視野。同事們嗡嗡的談笑聲、鍵盤的敲擊聲、空調單調的嘶鳴，匯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與他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午餐是便利店萬年不變的飯團，塑料包裝撕開的聲音在寂靜的隔間里顯得格外刺耳。他咀嚼著，味同嚼蠟，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未完成的圖表，那起伏的線條像極了心電圖，可惜，他自己的那條，大概已經平了很久。

“書銘，晚上部門聚餐，海底撈，去不去？”鄰桌的小王探過頭，臉上掛著程式化的熱情。

盧書銘眼皮都沒抬，指尖在鼠標上滑動了一下，屏幕上的柱狀圖跳了跳。“不了，有事。”聲音平淡，沒有起伏，甚至聽不出拒絕的意味，只是一種陳述。

“哦…那行吧。”小王臉上的笑僵了一下，迅速縮了回去，仿佛被那無形的冷淡燙著了。空氣里只剩下鍵盤聲更清晰地回蕩。

下班，擠進罐頭般的地鐵。汗味、香水味、食物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沖撞著鼻腔。他把自己塞進角落，耳機里沒有播放任何音樂，只是隔絕著外界。一張張疲憊或麻木的臉在眼前晃動，像流水線上的產品。他望著車窗映出的自己：同樣疲憊，同樣麻木，眼神空洞得像廢棄的礦洞。加繆的《局外人》就躺在他單肩挎包里，書頁邊角有些磨損。默爾索說，“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盧書銘覺得，自己連這種“不知道”的觸動都沒有。媽媽？一個遙遠而模糊的概念，像隔世的回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所謂”。

回到租住的單間，一室一廳，干凈得像樣板房，沒有多余的物品，也沒有生活的氣息。他打開冰箱，里面只有幾瓶礦泉水和幾個冰冷的飯盒。他拿出一瓶水，擰開，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底那片恒久的荒蕪。窗外霓虹閃爍，映在光潔的地板上，像破碎的星河，與他無關。

他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沒有開燈。黑暗包裹著他，像一層熟悉的繭。手機屏幕亮起，是母親的未接來電和一條短信：“銘銘，周末回家吃飯不？”他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幾秒，指尖懸在屏幕上，最終只是按滅了屏幕。光消失，房間徹底沉入黑暗。

無所謂。

回不回，無所謂。

存在與否，無所謂。

意識在虛無的黑暗里漂浮，像宇宙中一粒無依的塵埃。然后，毫無征兆地，一點極其刺眼的光在視野盡頭炸開，不是太陽，不是燈火，更像某種…純粹的、冰冷的、撕裂一切的光。沒有聲音，沒有溫度，只有一種被強行拽離的失重感，仿佛整個世界的“無所謂”都在瞬間被那光芒吞噬殆盡。他連驚訝的情緒都來不及產生，最后的念頭如同沉入深海的泡沫：

“哦。”

黑暗徹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