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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游女謫塵凡
冥界的守門人奈提逐一打開甘澤宮的每一道門,對神圣的伊南娜說:“來吧,伊南娜,請進。”
當她踏入第一道門時,
她頭上的舒古拉——那片草原的王冠——被取下。
“這是怎么回事?”
“請息怒,伊南娜,冥界神圣的法則已然顯現,切勿開口抗議。”
當她踏入第二道門時,
她頸間的青金石珠串被摘下。
當她踏入第三道門時,
她胸前的雙蛋形珠串被解下。
當她踏入第四道門時,
她胸口那件叫“來吧,男人,來吧!”的護胸被卸下。
當她踏入第五道門時,
她手上的金戒指被摘走。
當她踏入第六道門時,
她手中的青金石測量杖與測繩被奪走。
當她踏入第七道門時,
她身上的帕拉——那女主人的禮炮——被剝掉。
她拾級而下,衣飾盡失,教姊姊厄瑞什基伽勒退下,自己坐上王座。
冥界的七位判官作出了裁決。他們的目光猶如死神,狂怒地沖她呼喊,責難她沉重的罪孽。
可憐的女神就這么死了,她的尸體被吊在冥界高高的墻垣上。
瑤華睜開眼時,四周安靜極了,目之所及,皆是黑暗。
死一般的寂靜,死一般的黑暗。
她緩緩站起來,環顧四周,終于捉住一絲遙遠的光芒,急吼吼地奔去,卻被松軟的雪地絆住了。
她這才察覺自己沒有穿鞋,不僅如此,她渾身上下一絲不掛,水順著頭發往下淌,狼狽得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她努力搜尋能解釋這一切的線索,卻發現大腦一片空白。
寒風陣陣催逼,令她無暇顧及其他,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一路上,她凍得牙齒直打顫,還時不時地被撲上身的雪子嚇到,頭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腳下是一片蒼莽的白。她流著淚,在黑白之間穿梭,淚水凝結成冰碴,零零碎碎地掛在臉蛋上。
她獨自一人,在黑暗中盤桓許久,才抵達明與暗的交界。界石是一座有著四扇窗戶的小木屋,里頭溢出的光、柴火噼里啪啦的聲響,都叫她心里暖洋洋的。她想敲門,又為自己赤裸的身體而羞愧。最終,求生意志勝出了,她一碰到門,它就彈開了,屋內空無一人。
瑤華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圍,終于在壁爐旁的椅子上找到一套疊得整齊的衣裳。上衣是一件蒼藍色的短襦,下裳則是一條純白長裙,兩件衣裳都刺有云霓花紋。她顧不得許多,抓起來就套在身上,居然剛剛好。她緊繃著的神經一下松懈了,一屁股坐上椅子,將手湊到壁爐前取暖。
篤,篤,篤。
又有人敲門了。不待她答應,那人便推門而入,徑自走到桌前倒水喝,動作之熟稔,態度之從容,令她幾乎將他當作屋主了。
他喝完水,才注意到角落里的瑤華,見她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絞裙擺,就不來招惹她,只在手機上問:“神殿啥時候招新祭司了?”
“沒有啊,你說誰?”
他舉起手機,沖瑤華一晃,“咔嚓”一聲,驚得她猛然抬頭,恰恰與他四目相對,看清他容貌的剎那,她不免又是一驚。
這個少年她曾見過的。
他容貌平平,眉目有些秀氣,臉圓圓的,長著星星點點的蛔蟲斑。就這么一副乏善可陳的面龐,竟能夠輕而易舉地勾起她身體的反應,那混雜著渴望與怨恨,在她胃里瘋狂翻騰的反應。
他見自己忘記關媒體音量了,索性直接湊上前問:“呃……你是新來的祭司嗎?以前怎么不見你?”
又一個男人在屋外說:“鏡陵雖然小,到底有幾千人,祭司也不在少數,你怎么可能個個都認得?”說著,便走進屋來。瑤華抬眼一看,只見他生得:蒼松雖老枝猶勁,儼然端正好容儀。
正是位端莊的長者。少年見他進來,懶洋洋地抬了下屁股,沒站起來就又坐回去了。他也不在意,轉向坐在一旁的瑤華:“哦……怪不得崔鴻疑惑呢。你父母沒有告誡你嗎?這一帶常常有蜃夫人出沒,平日只許祭司出入。你一個小姑娘,怎么獨自上這兒來了?”
瑤華張口結舌:“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什么都不記得……”
那名叫崔鴻的少年頓時興奮了:“失憶?全忘記了嗎?姓名呢?家庭地址呢?不對,不該這么問……你從哪里過來的?身上,特別是頭,有受傷嗎?你——”
“夠了,崔鴻,別再刺激她了。”男人一邊說,一邊舉頭看鐘,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解下大氅,自去衣帽架上拿禮服,“祭禮馬上開始了,我得走了。你等她緩過神,就帶她回鎮上吧,其他祭司說不定有辦法。”
“好的。”
他點點頭,握住門把手,將欲走時,又想起什么似的,轉身朝瑤華走來。她不明所以,本能地向旁邊躲,他卻在壁爐旁蹲下來,一塊一塊地往里面扔柴火,她也因而得以端詳他的容貌。
他的衰老一度為他不凡的氣度所掩蓋,如今又為近距離所揭露。他真的老了,老得渾身溝壑縱橫,連二三兩重的柴火都拿不穩。大約只有蜃夫人才知道,在那場令日月二神隕落的大劫之前,他的容貌也曾足以誘惑懷春少女溺斃湖中,他的偉力也曾足以讓她們中最強大的一位掩面退避。而今往事如露散,蹲在她眼前的,不過是一位在守候中日漸瘋癲的老人。
他見火燒得旺了,才站起來,撣去大氅上的雪,轉向瑤華,似乎想親自給她披上,又擔心不妥,將它遞給她,叫她自己系,回頭對崔鴻說:“新舊交替之秋,空間恐怕不太穩定,你們到時走回去吧?”
崔鴻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算是答應。老人也不多啰嗦,轉身開門,露出門后面的神廟。曾幾何時,她來時的荒涼雪原,已然為這座氣度恢弘的石結構建筑取代了。
一位祭司看見他,招呼道:“儀景,就等您一人了!”
“抱歉,哨崗上有點突發狀況。”他回答,不禁又回頭看了瑤華一眼,然后才關門離開。瑤華見崔鴻忙著回消息,輕手輕腳地摸到門口,一推門,就立馬凍得縮回來。
屋外依舊風雪交加,仿佛剛才那座神廟只是幻覺。
“傳送本身并不復雜,難點在于如何集中精力,想象目的地就藏在掩體后。”崔鴻在身后說,“再試一次?”
“試?怎么試?我對哪兒都沒有印象……”
崔鴻歪著腦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對鎮上也沒有印象?那你中的咒語真蠻狠的。算了,”他拍拍屁股站起來,向瑤華伸出手,“我先帶你回鎮上吧,大祭司會有辦法的。”
瑤華踟躕著,踟躕著,見他有些焦躁了,終于將右手遞給他。他立刻就攥緊了,力道大得幾近粗魯,也令她察覺到他的手,這只飽滿而富于肉感的手,正微微地滲著汗。
“別打斷我哦。”崔鴻握住門把手,“不然,一不小心傳到鏡湖周圍,你我就得交代在蜃夫人肚里嘍!”
“等……等等!儀景剛才不是建議我們走回去嗎?”
“那位老人家!”他哈哈大笑,一把拽開門,“做什么事都瞻前顧后。天這么冷,傻瓜才一步步走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