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

這是我對這個該死的星期三下午，唯一的評價。

空氣里彌漫著劣質咖啡的苦味，讓周遭的一切粘稠的像糖漿，死死地粘在我的皮膚上。

低矮辦公室里，嗡嗡的空調聲、鍵盤敲擊的“嗒嗒”聲、還有隔壁工位馬克那永無止境的、擤鼻涕的混響——摻雜在一起，構成一種粘稠的雜音，鉆進我的耳膜。

我推開眼前的筆記本。

打開的文檔上，凝聚著我半個月的心血——改了七遍的市場分析報告旁，艾米麗批的八個大字閃爍著挑釁的紅光。

——缺乏洞見！重新思考！

我閉上眼睛，努力壓制著胃中的翻江倒海——不知是因為三天沒吃飯了，還是這該死的空氣帶來的窒息。

要是這一切都是夢就好了。

一個奇怪的念頭猛然從心底浮現。它幾乎每天都會來，就如同四年——也許是五年前，它第一次出現那樣，像一條黏滑的魚。

我只需要閉上眼，努力地想，用力地想......然后，眼前的一切——該死的馬克、該死的咖啡味、該死的報告——都會變成一場模糊的夢，慢慢淡忘......消失......

變成一個無關緊要的夢。

然后我會從另一個地方醒來。另一個“現實”。一個未知的，但至少不是這里的“現實”。

代價？

我不知道代價是什么。因為我對上一個夢沒有任何記憶，只剩下一堆奇怪的情緒碎片，有時像暖陽，有時像窒息的深海或者纏繞的毒蛇。

但我知道那場夢存在。

而且，回不去，永遠回不去。

我知道，一旦我選擇醒來，眼前的一切都會被夢境封存，連同里面的人和事。

我知道。

我從骨子里知道這個規則的存在，他就是存在，如同呼吸需要氧氣。

但是此刻，馬克又擤了一下鼻涕。與此同時，穿著紅色高跟鞋的艾米麗，正“嗒嗒嗒”地走過我的格子間。

夠了。

這種想法瞬間從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變成實質。兩種我極其厭惡的聲音和粘稠的空氣，打開了名為理智的籠子。

我我用力的閉上眼睛，用力地想。

這一切只是一場夢。醒來。醒來！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氣味，仿佛突然被抽走，我感覺到我的四肢暴露在真空當中。腳下的地面融化、破碎，有關艾米麗、馬克、咖啡味、星期三下午，像潮水般遠去，緊接著是我的嗅覺，聽覺......

最后，我仿佛陷入到一種奇妙的狀態。絕對的黑暗中，連思維都被凍結。

然后，慢慢的，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背部靠在了某個硬質的物品上。緊接著，重力出現了，隨后我隱隱聽到了巨大的轟鳴聲、和呼嘯而過的尖嘯。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在腰間摸打了一個不規則的金屬物品。那好像是......一個水壺？

與此同時，我的嗓子感到一陣干渴，幾縷刺眼的陽光穿過眼皮，灼燒著我的眼球。

上一個世界，只剩下濃濃的窒息感。

我在哪里？

喉嚨干得冒煙，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

我試圖撐起身體，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讓我重重跌回冰冷的地面。冰冷刺骨。

就在這時，一個嘶啞、陌生的聲音在我頭頂上方響起，帶著濃重到我幾乎聽不懂的口音，充滿了極度的疲憊和恐懼：

“喂！新來的！別他媽的躺尸了！炮擊停了！改換防了！你他媽的想要死在這個死人老鼠洞里嗎？”

我成功了。

但這里是哪里？炮擊？槍聲？防空洞？

我抬了抬手腕，那里原來被咖啡濺到的一片污漬，消失的無影無蹤。

回不去了。那個格子間，艾米麗，該死的報告，馬克的鼻涕，都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夢了。

而我，戰士張峰，在這個冰冷的坑道里，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