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林關(guān)的城墻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焦黑的城磚堆疊成扭曲的山巒，暗紅的血順著磚縫往下滲，在地面匯成蜿蜒的溪流，被正午的烈日蒸發(fā)出刺鼻的腥氣。空氣中漂浮著斷裂的兵器碎片、燒焦的衣甲殘片，還有某種……龍鱗燃燒后的焦糊味。

“吼——！”

震耳欲聾的龍吟撕開戰(zhàn)場上空的陰霾，紫黑色的龍息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將迎面撲來的藍(lán)金色浪潮撕開一道缺口。王炎拄著斷裂的炎獄魔獅骨杖半跪在尸堆上，左臂的鎧甲已經(jīng)碎成了鐵屑，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流著血，但他死死盯著戰(zhàn)場中央那道遮天蔽日的黑影，眼眶紅得快要滴血。

那是羅勝。

是他從小一起在圣魂村摸爬滾打、一起被老杰克敲著腦袋罵“沒出息”、一起在諾丁學(xué)院七舍跟人搶鋪位的兄弟。此刻，他化身為體長萬丈的混沌黑龍，暗金色的鱗片在陽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每一片鱗甲上都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裂痕，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龍骨。

而在他對面，站著的是唐三。

藍(lán)金色的神力如同潮水般在他周身涌動，海神三叉戟斜指地面，每一次揮動都帶起漫天水箭，將黑龍的龍息層層瓦解。他的身后，六翼天使的虛影若隱若現(xiàn)，神圣的金色火焰灼燒著空氣，與黑龍的紫黑雷霆碰撞出刺目的光團。

“羅勝！退開！”王炎嘶啞地吼道，試圖撐起身體沖過去。他的炎獄魔獅武魂早已瀕臨破碎，七個魂環(huán)只剩下最前面的兩個還在勉強閃爍，第三魂技【烈焰囚籠】剛凝聚成型就被沖擊波震碎，滾燙的火星濺在他臉上，燙出一個個燎泡。

沒人回應(yīng)他。

黑龍的頭顱猛地抬起，巨大的龍瞳死死鎖定著唐三，瞳孔里翻涌著血絲。就在剛才，唐三的第八魂技【藍(lán)銀邪魔鏡之滅】穿透了他的左翼，那面由億萬藍(lán)銀草編織成的鏡子不僅撕碎了龍鱗，更在瘋狂吞噬著他的龍力，傷口處傳來的灼痛感比任何物理攻擊都要難熬。

“你以為，憑你這點龍族血脈，就能撼動神界的秩序？”唐三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像一把冰錐扎進(jìn)王炎的心里。他的右手緩緩抬起，藍(lán)金色的神力開始在掌心匯聚，形成一個不斷旋轉(zhuǎn)的漩渦，“羅勝，你錯了。從你選擇站在武魂殿那邊開始，就注定了今天的結(jié)局?！?

“放屁！”王炎終于忍不住怒罵出聲，一口血沫噴在胸前的衣襟上，“我們從來沒投靠過武魂殿！我們只是……”

只是不想看著那些被你們視為“螻蟻”的魂師，被當(dāng)成棋盤上的棋子隨意犧牲。

這句話沒能說出口。

因為羅勝動了。

混沌黑龍猛地弓起身體，紫黑色的雷霆在他周身炸開，形成一道巨大的雷網(wǎng)。他沒有沖向唐三，反而將龍尾狠狠拍向地面，整座嘉林關(guān)的廢墟都在這一擊下劇烈震顫，裂縫中涌出刺鼻的硫磺味——那是他燃燒自身龍血換來的爆發(fā)力。

“王炎！走！”

沙啞的龍吟里第一次帶上了焦急，那聲音穿透雷霆的轟鳴，清晰地傳入王炎耳中。緊接著，黑龍的身體開始發(fā)光，不是之前那種紫黑色的兇戾光芒，而是一種……溫暖的、帶著琥珀色的光暈，從他胸口的位置擴散開來，逐漸覆蓋了整個龍軀。

王炎愣住了。

他認(rèn)得這種光芒。那是很多年前，在圣魂村后山的槐樹林里，羅勝偷偷修煉玄天功時，周身縈繞的那種淡綠色光暈的極致放大版。只是此刻，這光芒里多了某種更深邃、更古老的氣息，像是沉睡了億萬年的火山終于蘇醒。

“那是……”唐三的瞳孔驟然收縮，海神三叉戟上的光芒下意識地暴漲，“龍族禁術(shù)？不可能！你的血脈還沒……”

話音未落，琥珀色的光暈突然劇烈收縮，然后猛地爆發(fā)！

不是向外的沖擊，而是向內(nèi)的坍縮。混沌黑龍龐大的身軀在光芒中迅速變得透明，那些紫黑色的鱗片、燃燒的龍息、甚至是飛濺的龍血，都被這道光芒強行拉扯回體內(nèi)，最后凝聚成一點璀璨的光粒，如同黑夜中突然亮起的星辰。

“這是……復(fù)活神技？！”唐三的臉色終于變了，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海神三叉戟帶著撕裂空間的氣勢刺向那點光粒，“想跑？沒那么容易！”

光粒卻像是完全無視了物理攻擊，在三叉戟即將觸碰到的瞬間，化作一道流光，以超越聲音的速度沖向嘉林關(guān)西側(cè)的山脈。那里是武魂殿殘部撤退的方向，此刻卻成了羅勝最好的掩護(hù)。

“吼——！”

一聲不甘的龍吟從光粒中傳出，帶著某種決絕的意味。王炎看著那道流光消失在山巒的陰影里，突然明白了羅勝的用意——他不是在逃跑，他是在用最后的力量制造機會，讓自己能活下去。

可他自己呢？

王炎低下頭，看著自己破碎的武魂和滿身的傷口，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和羅勝，從來都不是什么野心家。他們只是想變強，想保護(hù)自己在乎的人?？傻筋^來，卻被卷入這場席卷整個大陸的戰(zhàn)爭，被貼上“叛亂者”的標(biāo)簽，被逼到這步田地。

“他跑了?！?

唐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王炎緩緩抬起頭，看到唐三已經(jīng)收回了海神三叉戟，正靜靜地看著他，那雙黑色的眸子里沒有憤怒，沒有殺意，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具已經(jīng)腐爛的尸體。

“你不追嗎？”王炎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他拄著骨杖慢慢站直身體，盡管每動一下都像是有無數(shù)把小刀在刮他的骨頭。

唐三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

陽光透過硝煙的縫隙照在唐三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虛假的金邊。王炎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諾丁學(xué)院的七舍，那個總是沉默寡言的少年，會把自己的饅頭分一半給他；會在他被高年級欺負(fù)時，不動聲色地幫他解圍；會在他修煉遇到瓶頸時，偷偷塞給他一本手抄的魂力運用詳解。

那時候的唐三，眼睛里是有光的。

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

是從他獲得雙生武魂開始？還是從他成為海神和修羅神的繼承者開始？又或者，從他站在神界的高度，俯視這片大陸的時候，就已經(jīng)忘了自己也曾是個“螻蟻”？

“你為什么不跟他一起跑？”唐三終于開口了，語氣里帶著一絲近乎殘忍的好奇，“以你們的關(guān)系，他沒理由丟下你?！?

王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跑？往哪跑？像喪家之犬一樣，被你們史萊克的人追殺一輩子？”他頓了頓，直視著唐三的眼睛，“唐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們。在你眼里，我們這些沒有神位、沒有背景的魂師，跟路邊的野草沒什么區(qū)別?！?

“但你別忘了，”王炎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血沫的唾沫星子濺在胸前，“你也是從圣魂村走出來的！你也曾是個需要老杰克村長庇護(hù)的孩子！你憑什么……憑什么覺得自己可以隨意決定別人的生死？”

唐三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對他的激動有些不解：“我從未覺得自己可以隨意決定別人的生死。但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秩序就是秩序。武魂殿妄圖顛覆大陸的平衡，你們選擇站在他們那邊，就要承擔(dān)相應(yīng)的后果?！?

“后果？”王炎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笑得渾身發(fā)抖，“我們只是不想被你們當(dāng)棋子！我們只是想……”

他的話再次被打斷。

因為唐三的右手，又一次抬了起來。

這一次，沒有藍(lán)金色的神力，沒有炫目的光影，只有一圈深邃的赤金色魂環(huán)，從他腳下緩緩升起，停留在第九個位置。那魂環(huán)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仿佛蘊含著整個地獄的重量，讓王炎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第九魂技。

王炎的心臟猛地一沉，他知道，這是唐三最強的攻擊之一。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別說抵擋，恐怕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

“唐三，”王炎突然平靜下來，他放下了手中的骨杖，挺直了脊梁，盡管雙腿已經(jīng)在不住地打顫，“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唐三沒有說話，只是那圈赤金色魂環(huán)的光芒又亮了幾分，算是默認(rèn)。

“如果……我是說如果，”王炎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當(dāng)初站在你對面的，不是武魂殿，而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而是那些被你們神界遺忘的、掙扎求生的普通人，你還會下手嗎？”

唐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但很快，他的目光又恢復(fù)了之前的漠然：“我是神界的執(zhí)法者，維護(hù)秩序是我的職責(zé)。無論對面是誰，只要觸犯了規(guī)則，就必須受到懲罰?！?

“我明白了?！蓖跹纵p輕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原來如此。

不是他們站錯了隊，而是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在絕對的力量和所謂的“秩序”面前，任何的掙扎和辯解，都只是徒勞。

“動手吧。”王炎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他仿佛又看到了圣魂村的清晨，老杰克的大嗓門在村里回蕩，羅勝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發(fā)什么呆？武魂覺醒要遲到了！”

那時候的陽光，真暖啊。

“第九魂技——修羅審判?！?

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緊接著，是靈魂被撕裂的劇痛。王炎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快速消散，身體像是被投入了一個巨大的絞肉機，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頭都在瞬間化為齏粉。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仿佛又聽到了羅勝的龍吟。

那龍吟里，有不甘，有憤怒，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悲傷。

對不起了，兄弟。

沒能跟你一起走。

如果……有下輩子的話……

黑暗，徹底吞噬了他。

……

“王炎！王炎！快醒醒！”

誰在叫我？

王炎費力地睜開眼睛，刺眼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鼻尖傳來熟悉的泥土味和青草香，耳邊是嘰嘰喳喳的鳥鳴聲，還有……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嗓門。

“你小子昨晚沒睡好??？臉怎么這么白？”

王炎猛地坐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圣魂村后山的草地上，身上蓋著一件粗布外套。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織成斑駁的光影，遠(yuǎn)處傳來村民們下地干活的吆喝聲。

一切都……那么不真實。

他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到羅勝正蹲在他面前，手里拿著一個啃了一半的麥餅，臉上帶著慣有的、有點憨厚的笑容。少年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額頭上還掛著幾滴汗珠，顯然是剛跑完步。

“三……三哥？”王炎的聲音干澀得厲害，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沒有貫穿傷，沒有血污，只有平穩(wěn)的心跳。

“什么三哥啊，叫我羅勝就行?！绷_勝把手里的麥餅遞過來，“快吃點東西，等會兒老杰克該來喊我們?nèi)ビX醒武魂了。你忘了？今天可是大日子！”

覺醒武魂……

王炎看著羅勝年輕的臉龐，看著他眼中純粹的期待和緊張，突然捂住了臉，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

不是悲傷，不是恐懼，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回來了。

他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六年前，回到了嘉林關(guān)的戰(zhàn)火燃起之前，回到了一切悲劇開始之前。

“你怎么哭了？”羅勝被他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拍著他的背，“是不是怕覺醒不出好武魂？沒事的，就算覺醒個鋤頭武魂，大不了跟我一起去采藥，我養(yǎng)你啊！”

王炎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羅勝，然后一把抱住了他。

“喂！你干什么？”羅勝被他勒得差點喘不過氣，手里的麥餅都掉在了地上，“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被人看到要笑話的！”

“羅勝，”王炎的聲音哽咽著，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這一世，我們不做棋子?！?

羅勝愣了一下，顯然沒聽懂他在說什么：“你說啥呢？什么棋子不棋子的？快放開我，老杰克的聲音都快傳到后山了！”

王炎慢慢松開手，看著羅勝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突然笑了。

笑得無比燦爛。

是啊，現(xiàn)在說這些，他肯定聽不懂。

沒關(guān)系。

他有的是時間。

這一世，他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帶著羅勝一起活下去。

他要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知道，螻蟻，也有螻蟻的尊嚴(yán)。

他要讓唐三知道，所謂的“秩序”，如果建立在犧牲和壓迫之上，那就活該被顛覆。

他要讓整個大陸知道，嘉林關(guān)的那把火，沒有燒盡所有的希望。

至少，還有他王炎。

還有他心中的那團火。

那團名為“復(fù)仇”，也名為“守護(hù)”的火焰。

“走了，”王炎撿起地上的麥餅，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塞到羅勝手里，“去覺醒武魂?！?

這一次，他要親手，改寫他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