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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畫皮妖
光緒二十六年的秋天,北京城的風帶著一股肅殺的涼意席卷而來。
柳巷前門外的胭脂樓卻依舊熱鬧,紅燈籠掛得一排排的,把下面的青石板路照得通紅。
巷尾新開了家“凝香閣”,老板叫蘇憐月,據說是從江南來,
生得一副膚白勝雪,眼波流轉間帶著媚,尤其是那雙手,纖纖玉指,涂著蔻丹,指尖粉嫩,讓看的人骨頭都酥了。
奇怪的是蘇憐月不接客,只賣胭脂水粉,偶爾給熟悉的客人畫張肖像。
她畫得極好,尤其是畫女子,眉眼間的風情比真人還美三分。
巷里的姑娘們都愛往她那里跑,一來二去,凝香閣倒成了這里最熱鬧的地方。
可是卻沒人知道,蘇憐月的臥房里,藏著個恐怖的秘密。
臥房深處有面巨大的銅鏡,鏡面蒙著層薄紗,紗后擺著些年輕貌美的人皮。
有年輕姑娘的,眼角帶著笑渦;
有老婦的,皺紋深得能夾住蚊子;
甚至還有個孩童的,臉頰上還有個淺淺的梨渦。
每張“皮”都用細筆描著血管走向,連毛孔都清晰可見,
旁邊標著主人的姓名、年齡,以及最顯著的特征,
比如張寡婦嘴角那顆痣,李掌柜夫人脖頸間的月牙形胎記。
這夜,蘇憐月剛送走最后一個客人,便反手鎖了門。
她走到銅鏡前,摘下頭上的珠釵,烏黑的長發垂落,露出的脖頸在燭光下泛著不自然的青白。
她指尖劃過鏡沿,薄紗落下,露出里面最新的一張畫,畫的是戶部侍郎家的三小姐,眉眼溫婉,耳后有顆極小的朱砂痣。
“這張皮,倒是配得上侍郎府的富貴。”她對著畫像咯咯的笑著,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侍郎府的三小姐婉寧,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性子溫順,尤其喜歡蘇憐月畫的肖像。
每隔幾日,她便會帶著新得的料子或胭脂,去凝香閣小坐下。
這日,婉寧又來做客,穿了件藕荷色的軟緞長裙,耳后那點朱砂痣在燭光下若隱隱現。
蘇憐月給她泡了杯茶,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她的手腕:“三小姐的皮膚可真嫩,像上好的滑緞。”
婉寧被夸得臉紅,低頭抿了口茶:“蘇姐姐說笑了,哪比得上姐姐這般風華絕代。”
蘇憐月笑了,眼角的媚意更深:
“我這不過是些胭脂水粉堆出來的,哪有三小姐這般天然的好顏色。對了,上次說給您畫張全身像,今日正好得空。”
婉寧欣然應允,坐在窗邊的梨花木椅上,姿態嫻靜。
蘇憐月拿起畫筆,目光卻在她耳后的朱砂痣上停留了許久,眼底閃過一絲綠光。
畫到一半,她忽然“哎呀”一聲,打翻了硯臺,墨汁濺了婉寧一身。
“都怪我笨手笨腳的。”
蘇憐月連忙拿出帕子去擦,指尖擦過婉寧的脖頸,婉寧只覺得那里一陣冰涼,像被蛇舔了一口,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沒事的蘇姐姐。”婉寧強笑著,心里卻莫名有些發慌。
告辭時,婉寧發現頭上有支累絲嵌寶的珠釵不見了,那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
她在凝香閣找了半天,卻始終沒找到。
“許是掉在路上了?”蘇憐月柔聲安慰,
“明日我再幫您仔細找找,若是找到了,親自給您送府上去。”
婉寧只好作罷,心里卻總覺得不對勁。
回到侍郎府,夜里躺在床上,她總覺得脖子涼颼颼的,像是有人在暗處盯著她看。
第二日一早,侍郎府炸開了鍋,三小姐婉寧不見了。
丫鬟說,凌晨時還聽見小姐在房里哼曲子,
天亮后推門一看,房里空無一人,窗戶大開著,地上只有一灘暗紅色的污漬,
像干涸的血跡,還有一支斷裂的珠釵,正是婉寧丟失的那支。
婉寧失蹤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
官府查了幾日,毫無頭緒。
侍郎夫婦哭得肝腸寸斷,懸賞千兩白銀尋找女兒的下落。
這日,凝香閣來了個中年婦人,穿著很體面,卻是滿臉愁苦。
她是城西富商王老爺的續弦,姓劉,聽說蘇憐月畫技高超,想讓她給亡故的大太太畫張像,聊表心意。
蘇憐月看著劉夫人,眼底閃過一絲算計。
劉夫人雖然保養得宜,但眼角的皺紋藏不住,比起婉寧的鮮嫩,終究差了些。
可王老爺家有良田千畝,庫房里的珍寶怕是能堆成山,用一張富貴的皮換些金銀,倒也劃算。
“劉夫人放心,我定能把大太太畫得栩栩如生。”蘇憐月笑得溫婉,
“只是畫故人像,得多些細節,不知大太太生前有什么特別的記號?”
劉夫人想了想,說:“她左肩上有顆紅痣,像朵小小的桃花。”
畫像畫了三天。
劉夫人每日都來看看,越看越滿意,畫里的大太太眉眼溫柔,連左肩那朵“桃花”都畫得恰到好處,比她記憶里的還要真切。
取畫那日,蘇憐月特意用錦盒將畫像裝起來,遞給劉夫人時,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腕:“夫人若夜里夢見大太太,別害怕,許是她想您了。”
劉夫人沒當回事,捧著畫像回了家。
當晚,她把畫像掛在臥房里,夜里睡得正香,忽然聽見一陣細細的嗚咽聲,像是個女人在哭,聽得人心里發毛。
她點亮燈,四處查看,卻沒看見任何人。
哭聲是從畫像那里傳來的,畫里的大太太,眼睛里竟然流出了血淚,順著臉頰往下淌,把錦緞的畫框都浸濕了。
“啊!”
劉夫人嚇得魂飛魄散,一把將畫像扯下來,扔在地上用腳踩,“妖怪!你是妖怪!”
她的夫君王老爺聞聲趕來,看見地上的畫像,也嚇得臉色發白。
夫妻倆連夜請了個道士來,道士圍著畫像轉了三圈,臉色凝重地說:“這畫像上附著冤魂,怕是畫這像的人有問題。”
道士在畫像上貼了道符,點火燒了。
火焰里,隱約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燒得痛不欲生。
自那以后,劉夫人就瘋了,整日抱著頭喊“別剝我的皮”,沒多久就被送進了道觀。
王老爺派人去凝香閣找蘇憐月,卻發現人去樓空,只在臥房的銅鏡后面,找到了一堆畫滿人皮的圖紙,
其中一張,赫然是劉夫人的模樣,左肩那朵“桃花”被圈了個紅圈。
接連出了兩樁怪事,京城人心惶惶。
負責查案的捕頭趙奎,是個經驗老道的漢子,臉上有塊刀疤,據說年輕時在江湖上混過,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事。
他在凝香閣的廢墟里仔細搜查,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一小撮帶著腥氣的粉末,像是某種動物的骨灰;
還有半張被撕碎的黃紙,上面用朱砂畫著些看不懂的符號,邊緣還沾著點暗紅的血跡。
“這不是普通的胭脂水粉店。”
趙奎捏著那半張黃紙,眉頭緊鎖,“這是邪術。”
他想起小時候聽師父說過的“畫皮妖”,一種以人皮為食的妖怪,能畫得一手好皮,貼在身上就能變成任何人的模樣,
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換張新皮,否則就會變回原形,被陽光曬化。
“難道是畫皮妖?”趙奎心里打了個寒顫。
他去道觀找劉夫人,可她嘴里只有“剝皮”兩個字,問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又去侍郎府,婉寧的貼身丫鬟說,小姐失蹤前,曾說蘇憐月的手“涼得像冰”,
還說她耳后的朱砂痣被蘇憐月碰過之后,總覺得發癢。
趙奎讓人畫了蘇憐月的畫像,貼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懸賞捉拿。
可蘇憐月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出現過。
直到半個月后,城南的妓院里來了個新姑娘,名叫“玉露”,生得極美,尤其是那雙手,柔若無骨,彈得一手好琵琶,很快就成了院里的紅人。
有個常去凝香閣的客人見了她,總覺得眼熟,卻說不上來像誰。
這日,趙奎喬裝成富商,去妓院里探查。
他一見到玉露,就覺得不對勁,她的眼神雖然嫵媚,卻透著股非人的冰冷;
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總帶著點刻意,像是照著畫學的。
“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
趙奎端起酒杯,目光卻在她的脖頸間打轉,“不知姑娘是哪里人?”
“奴家是江南來的。”
玉露掩嘴輕笑,聲音柔得能滴出水,“家鄉遭了災,才來京城討口飯吃。”
“江南?”趙奎不動聲色,
“我前幾日剛從江南回來,怎么沒見過像姑娘這般絕色的?”
玉露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如常:“奴家住在鄉下,大人自然沒見過。”
趙奎假裝喝醉,伸手去扶她,指尖故意劃過她的手腕。
入手一片冰涼,沒有絲毫活人的溫度。趙奎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有問題!
他不動聲色地告辭,回到衙門,立刻讓人去查“玉露”的底細。
結果和他想的一樣,妓院里的人都說,玉露是半個月前突然出現的
,沒人知道她的來歷,只說她帶著一筆錢,租下了最好的房間,出手闊綽。
“肯定是她。”趙奎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她換了張皮,躲進妓院里了。”
趙奎知道,畫皮妖最忌憚的是陽氣重的東西,
比如桃木、黑狗血,還有正午的陽光。
他讓人準備了這些東西,打算在正午時分去妓院捉拿玉露。
可他沒想到,畫皮妖比他想象的更狡詐。
就在他準備動身的前一晚,妓院著火了。
火光沖天,映紅了半個夜空。
等人趕到時,整座妓院已經燒得只剩斷壁殘垣。
在廢墟里,人們發現了十幾具燒焦的尸體,面目全非,根本認不出是誰。
“玉露姑娘也被燒死了。”幸存的老鴇哭哭啼啼地說,
“她住的房間燒得最厲害,連骨頭都燒成灰了。”
趙奎在廢墟里仔細查看,卻沒找到任何屬于畫皮妖的痕跡。
那些燒焦的尸體,雖然面目全非,但骨骼都是完整的,不像是妖物的殘骸。
“不對,她跑了。”趙奎咬著牙,
“她故意放火,趁亂脫身。”
他的猜測沒錯。
就在妓院著火的同時,一個穿著男裝的“少年”,背著個包袱,混在逃難的人群里,出了城南的城門。
這“少年”眉清目秀,正是換了張新皮的蘇憐月,她殺了個趕考的書生,剝了他的皮,扮成男裝逃了出去。
包袱里,裝著她最得意的幾張“作品”,婉寧的皮,劉夫人的皮,還有那個書生的皮。
每張皮都被藥水浸泡過,柔軟得像絲綢,貼在身上,連說話的聲音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沒走太遠,就在城外的破廟里暫時落腳。
夜里,她拿出婉寧的皮,對著月光細細端詳,指尖劃過那張嬌嫩的臉頰,笑得陰森:“這張皮,倒是能讓我多活些日子。”
她正準備把皮貼在身上,忽然聽見廟外傳來腳步聲。
她趕緊把皮藏起來,化作書生的模樣,端坐在角落里看書。
進來的是個挑著擔子的貨郎,看見她,憨厚地笑了笑:“小兄弟,也在這避雨啊?”
蘇憐月點點頭,沒說話。
貨郎放下擔子,從懷里掏出個饅頭,遞給她:“剛買的,還熱乎,你吃吧。”
蘇憐月看著他黝黑的臉,粗糙的手,心里一陣厭惡,這種粗鄙的皮,她才不稀罕。
可她嘴上還是說了句“謝謝”,接過饅頭放在一邊。
貨郎卻突然盯著她的脖子看,眼神變得銳利:“小兄弟,你脖子上怎么沒喉結?”
蘇憐月心里一驚,剛想動手,貨郎卻猛地從擔子底下抽出一把桃木劍,指著她:“畫皮妖!露出你的原形吧!”
原來這貨郎,是趙奎請的幫手,是個懂道法的道士,專門扮成貨郎在城外尋找畫皮妖。
蘇憐月見被識破,也不再偽裝,臉上的皮“嘩啦”一聲裂開,露出里面灰蒙蒙的、像霧一樣的東西,隱約能看見一張扭曲的臉,眼睛是兩個黑洞,嘴里長滿了尖利的牙齒。
“找死!”她尖叫著撲過去,爪子帶著腥氣,直取道士的咽喉。
道士揮舞著桃木劍,嘴里念念有詞。
桃木劍碰到她的爪子,發出“滋啦”的響聲,冒出陣陣黑煙。
蘇憐月疼得尖叫,卻不肯退縮,她知道,今天要是逃不掉,就再也沒機會換皮了。
就在這時,趙奎帶著捕快趕到了。
他們手里拿著黑狗血和符咒,對著蘇憐月潑過去。
黑狗血灑在她身上,她的“皮”開始融化,露出更多灰蒙蒙的霧氣。
“抓住她!”趙奎大喊著,揮刀砍過去。
蘇憐月見勢不妙,突然撕開自己的“皮”,化作一道黑煙,朝著城外的亂葬崗逃去。她跑得極快,轉眼間就消失在夜色里。
道士看著她逃走的方向,嘆了口氣:“這妖物修行多年,狡猾得很,這次讓她跑了,怕是會報復。”
趙奎握緊佩刀,眼神堅定:“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要把她找出來。”
蘇憐月逃到亂葬崗,躲在一座廢棄的棺材里,瑟瑟發抖。
她身上的皮被黑狗血燒壞了大半,露出的霧氣越來越稀薄,再不想辦法換皮,不出三日,她就會被陽光曬得魂飛魄散。
“必須盡快找到新皮。”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里閃過瘋狂的光芒。
她想到了一個人,趙奎的女兒,今年剛滿十六歲,生得明眸皓齒,皮膚像豆腐一樣嫩,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胚子。
“趙奎,你毀了我的皮,我就剝了你女兒的皮!”蘇憐月發出一聲怨毒的冷笑。
她偷偷潛回京城,躲在趙奎家附近的大樹上,觀察了三天,摸清了趙家的作息。
趙奎的女兒趙翠兒,每天傍晚都會去巷頭的點心鋪買糕點,身邊只帶一個丫鬟。
這日傍晚,蘇憐月化作一個賣花的老婆婆,提著一籃嬌艷的牡丹花,攔在了趙靈兒面前。
“姑娘,買朵花吧?剛摘的,新鮮得很。”她的聲音嘶啞,臉上堆滿了皺紋,誰也看不出她的真實身份。
趙翠兒心地善良,見老婆婆可憐,就停下腳步,笑著說:“給我來兩朵。”
她彎腰選花時,蘇憐月的指尖悄悄靠近她的后頸,指甲變得又尖又長,帶著毒液。
只要輕輕一劃,這姑娘就會昏迷過去,任她擺布。
可就在她的指甲快要碰到趙翠兒皮膚時,趙翠兒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佩,突然發出一陣金光,
燙得蘇憐月慘叫一聲,指甲被燙掉了兩個,露出里面黑乎乎的骨頭。
“你是誰?”趙翠兒被她的慘叫嚇了一跳,后退兩步,警惕地看著她。
蘇憐月沒想到這姑娘身上有護身符,又驚又怒,臉上的皺紋開始扭曲,露出里面猙獰的真面目:“小丫頭,拿命來!”
她正想撲過去,巷口突然沖出一群人,趙奎帶著捕快和道士,舉著火把和桃木劍,把她團團圍住。
“畫皮妖,這次看你往哪跑!”趙奎的刀疤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蘇憐月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索性也不再偽裝,全身的皮都裂開,露出那團灰蒙蒙的霧氣,尖聲笑道:
“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們好過!這城里還有我畫的十張皮,過幾日月圓之夜,它們就會變成新的畫皮妖,把你們一個個都剝皮抽筋!”
她說完,猛地朝趙翠兒撲過去,想拉個墊背的。
道士眼疾手快,將一張符咒貼在她身上,同時點燃了火把。
“轟”的一聲,符咒遇火自燃,蘇憐月被火焰包裹,發出凄厲的慘叫,那聲音不似人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她在火里掙扎著,身體一點點融化,最后變成一灘黑乎乎的、帶著腥氣的水,滲入了泥土里。
火滅了,畫皮妖也燒沒了,地上只剩了一張圖紙。
趙奎撿起那灘黑水旁邊的一張人皮圖紙,上面畫的是個七八歲的孩童,臉上帶著天真的笑。
“還有十張皮……”
他握緊圖紙,心里沉甸甸的,“這事兒,還沒結束。”
月圓之夜,京城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張被藏在衣柜深處的人皮圖紙,突然發出了幽幽的綠光。
圖紙上的人臉,眼睛慢慢睜開,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嘿嘿,畫皮的游戲,要開始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