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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寒梅泣血
第1章 寒梅泣血
鉛灰色的天壓在冷宮嵯峨的飛檐上,碎雪像揉碎的紙錢,簌簌落在沈清辭單薄的囚衣上。她蜷縮在結了冰碴的窗臺下,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墻根那株半死的臘梅——這是三年前家族蒙冤時,她偷偷移栽的。如今老干虬結,樹皮開裂如老人手背的溝壑,枝頭僅存的花苞在寒風中瑟縮,像極了父親被斬時不肯瞑目的眼睛。
「沈才人,該上路了?!估咸O王忠全尖細的嗓音穿透風雪,棉鞋踩在積雪里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他身后跟著兩個小太監,抬著一口薄皮棺材,棺木縫隙里滲出的桐油味混著雪水的腥氣,刺得人鼻腔發痛。
沈清辭緩緩抬頭,凍得青紫的嘴唇牽出一抹冷笑:「王公公倒是比我還心急?!顾鲋鴫Ω酒鹕恚粢孪碌纳眢w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卻在站直的瞬間透出驚人的挺拔,「只是不知這棺材,是給我備的,還是給宮里哪位貴人騰位置?」
王忠全眼神閃爍,后退半步避開她的目光:「娘娘說笑了。陛下開恩,準您『病逝』后歸葬故里。這是新制的秀女服,換上吧?!顾崎_帶來的包袱,水紅色的宮裝在灰暗的冷宮里像一團燃燒的火,襯得旁邊疊放的素白孝衣格外刺眼。
沈清辭接過那身宮裝,指尖觸到精致的蘇繡牡丹時微微顫抖。三年前她還是丞相嫡女,入宮時穿的正是這樣的料子。如今物是人非,這身衣服倒像是裹尸布。她忽然笑出聲,笑聲在空曠的冷宮里回蕩,驚飛了檐角的寒雀。
「公公可知,我父親沈巍生前最愛的便是牡丹?」她慢慢撫摸著衣料上的金線,「他說牡丹雖貴,卻需沃土滋養。如今沈家倒了,這京城的沃土,怕是要換主人了。」
王忠全臉色驟變,伸手想捂住她的嘴,卻被沈清辭靈巧避開。她拿起那身孝衣,當著太監的面緩緩換上,蒼白的手指系腰帶時,腕間那道三年前自戕留下的疤痕若隱若現。
「告訴陛下,」她系好最后一個結,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臣妾領旨?!?
棺材板蓋上前,沈清辭最后望了眼那株臘梅。枝頭唯一的花苞終于在寒風中綻放,殷紅的花瓣沾著雪沫,像極了她母親臨終前咳出的血。
***
三日后的選秀大典,百花爭艷的儲秀宮偏殿里,沈清辭垂著眼跪在第五排。新裁的桃粉色宮裝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卻掩不住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深藏的火焰。她如今是蘇晚,吏部侍郎蘇家的遠房侄女,一個在江南水鄉長大的孤女。
「聽說了嗎?靖王殿下今天要親自來挑伴讀。」前排的秀女用團扇遮著臉,聲音壓得極低。
「哪個靖王?就是那個三年前平定北疆,卻在前陣子狩獵時墜馬傷了腿的蕭煜殿下?」
「噓——小聲點!聽說他性子越發暴戾了,上個月還把一個小太監杖斃了呢!」
鄰座秀女的竊竊私語像針尖扎進沈清辭的耳膜。她死死掐住掌心,指甲幾乎嵌進肉里。蕭煜,這個曾在梅林雪夜擁著她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如今卻是她復仇路上最鋒利的刀。
殿門忽然開了,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龍涎香涌入。所有秀女都屏住呼吸,齊刷刷地低下頭。沈清辭能聽到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篤、篤、篤,每一聲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都抬起頭來。」
清冷的男聲響起時,沈清辭感覺血液瞬間凍結。她僵硬地抬頭,撞進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蕭煜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上,玄色錦袍襯得他面色愈發蒼白,左腿不自然地伸直著,蓋著一條織金毯子。他的目光掃過眾秀女,在觸及沈清辭時微微停頓,那雙曾盛滿星辰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冰封的湖面。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開口,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叩著榻邊的青玉鎮紙,發出清脆的響聲。
「回殿下,臣女蘇晚。」沈清辭強迫自己垂下眼簾,聲音平靜無波,心底卻掀起驚濤駭浪。她看到他腰間懸掛的玉佩——那是當年她親手為他系上的,如今卻沾染了多少無辜者的鮮血?
蕭煜沒再追問,轉而指向前排一位珠翠環繞的秀女:「你,會下圍棋?」
那是吏部尚書的千金柳嫣然,此刻正含羞帶怯地應著「會一點」。沈清辭看著蕭煜嘴角勾起的弧度,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他也是這樣笑著教她下棋,說「清辭的棋風太烈,像出鞘的刀,容易傷人傷己」。那時他溫柔地執起她的手,將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中央,「要學會藏鋒,才能笑到最后」。
選秀結束時,夕陽正將宮殿染成血色。沈清辭抱著分配的被褥經過御花園,忽聞假山后傳來爭執聲。
「殿下!您怎能讓那蘇晚去浣衣局?她分明……」是柳嫣然的聲音,帶著委屈的嗚咽。
「本王做事,需要向你解釋?」蕭煜的聲音冷得像冰,「帶著你的人,滾?!?
沈清辭悄然退開,躲在一株海棠樹后。她看見柳嫣然哭著跑出來,發髻散亂,華貴的宮裝沾了泥土。而假山石后,蕭煜正背對著她佇立,手中摩挲著一枚裂角的青銅鏡——那是她當年的定情信物,鏡面上刻著的「清辭」二字被人用利器劃得模糊不清。
一陣風吹過,帶來臘梅的冷香。沈清辭抬頭,看見不遠處的梅林下,幾株紅梅開得正艷。她忽然想起母親曾說,臘梅耐寒,卻最忌根基受損。就像她沈家,百年基業,一朝傾頹,如今只剩下她這株茍延殘喘的枯梅。
「出來?!?
蕭煜的聲音突然響起,沈清辭渾身一僵。她慢慢從樹后走出,看見蕭煜正拄著拐杖靜靜望著她,眸色深沉如海。
「蘇小姐似乎對本王的私事很感興趣?」他一步步走近,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花園里格外刺耳。
沈清辭屈膝行禮,聲音依舊平靜:「臣女路過,無意冒犯殿下?!?
蕭煜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他的手指冰冷刺骨,眼神銳利如刀:「抬起頭來,看著本王?!?
沈清辭被迫迎上他的目光,看見他眼底翻涌的情緒——憤怒、痛苦、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掙扎?他的拇指摩挲著她下巴上的一道淺疤,那是三年前她被推入錦鯉池時,被池邊碎石劃傷的。
「這疤是怎么來的?」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臣女……小時候爬樹摔的?!股蚯遛o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覺他的手指在微微用力,仿佛要將她的下巴捏碎。
蕭煜盯著她看了許久,久到沈清辭幾乎要窒息。然后他忽然松開手,后退半步,冷笑道:「蘇小姐倒是好運氣,這樣的疤竟沒破相?!顾D身,拄著拐杖慢慢離開,玄色的披風在風中展開,像一只折翼的黑蝶。
沈清辭癱軟在地,大口喘著氣。她抬手撫摸下巴上的疤痕,那里還殘留著他冰冷的觸感。她知道,從今天起,她在這深宮里的日子,將比在冷宮時更加艱難。但她不會放棄,為了沈家滿門的冤魂,為了那些在權力斗爭中無辜死去的人,她必須活下去,哪怕像一株在石縫中掙扎的野草。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不遠處的錦鯉池里,幾條金色的鯉魚正在追逐嬉戲,攪碎了滿池的霞光。沈清辭望著池水,仿佛又看見三年前那個雪夜,蕭煜站在岸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沉入冰冷的水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