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婚禮進行曲》如同粘稠的蜜糖，糊住了蘇晚的耳朵。她穿著價值連城的Vera Wang定制婚紗，層層疊疊的象牙白蕾絲包裹著她，卻像一副華美的枷鎖。水晶吊燈折射出令人眩暈的光芒，落在賓客虛偽的恭維笑臉上，也落在她身側西裝革履的男人身上——她的未婚夫，顧澤宇。他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溫柔笑意，指尖卻冰涼，敷衍地握著她的手。

“小晚，你今天真美。”林薇薇的聲音甜得發膩，作為首席伴娘，她穿著一身與蘇晚婚紗同色系的精致禮服，親昵地挽住蘇晚另一只手臂。她身上那股昂貴的玫瑰香水味，此刻卻讓蘇晚胃里一陣翻攪。林薇薇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顧澤宇，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占有欲和得意，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蘇晚的眼底。就在昨天，蘇晚親眼目睹了酒店頂層套房落地窗前，這對狗男女抵死纏綿的身影。顧澤宇背上那道她熟悉的抓痕，和林薇薇頸間刺目的吻痕，粉碎了她最后一絲自欺欺人。

“下面，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司儀高亢的聲音響起。

顧澤宇執起蘇晚的手。那只曾對她海誓山盟的手，此刻正將一枚璀璨的十克拉梨形鉆戒套上她的無名指。鉆石冰冷堅硬的觸感，像在嘲笑她的愚蠢。蘇晚的目光死死鎖住顧澤宇，試圖從他眼中找出一絲愧疚。然而，她只看到了一片急于完成儀式的漠然，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他很快松開了手，仿佛她是什么臟東西。

儀式結束，香檳塔折射著迷離的光。趁著人聲鼎沸，蘇晚用盡全身力氣才維持著搖搖欲墜的體面，獨自逃向通往酒店頂層觀景天臺的旋轉樓梯。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吹散了婚紗上濃郁的香水味，也吹得她渾身發抖。她需要透口氣，否則她會瘋掉。

剛推開沉重的防火門，露臺上曖昧的喘息和低語就像毒蛇一樣鉆進她的耳朵。

“……澤宇，你剛才給她戴戒指的樣子，看得我心都碎了。”是林薇薇嬌嗔的聲音。

“寶貝，忍一忍。過了今晚，蘇家的一切都是我們的了。”顧澤宇的聲音帶著情欲的沙啞，全無婚禮上的溫文爾雅，“那個蠢女人，還真以為我愛她？不過是塊墊腳石。等老頭子一咽氣，她手里的股份一轉移，我就讓她‘意外’消失……”

“股份轉讓書我已經讓她簽好了，就在她那個寶貝首飾盒夾層里。”林薇薇咯咯笑著，聲音像毒蛇吐信，“到時候，她‘悲痛過度’，失足墜樓……多么順理成章。這酒店天臺，多好的地方啊。”

蘇晚如墜冰窟，血液瞬間凍結。她猛地從藏身的陰影里沖出去，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顧澤宇！林薇薇！你們這對畜生——！”

那對狗男女驚愕地分開。林薇薇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狠戾取代。顧澤宇則皺緊了眉頭，眼中只有被打擾好事的不耐和赤裸裸的厭惡，仿佛在看一堆礙眼的垃圾。

“小晚？你怎么上來了？”林薇薇瞬間換上擔憂的面具，試圖靠近，“你臉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

“閉嘴！”蘇晚目眥欲裂，聲音嘶啞，“我都聽到了！你們的陰謀！休想得逞！那份轉讓書，我這就去撕了！我要讓所有人看清你們的真面目！”

她轉身欲走，高跟鞋敲擊地面發出決絕的聲響。

“想走？”顧澤宇冰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從背后襲來！是顧澤宇！他毫不留情地狠狠推在蘇晚的背上！

“啊——！”蘇晚的尖叫被呼嘯的風聲吞沒。她像一只斷翅的白鳥，被巨大的慣性狠狠拋向露臺邊緣冰冷的金屬欄桿。身體撞擊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世界天旋地轉。她本能地伸手死死抓住欄桿邊緣，纖細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慘白，指甲瞬間崩裂，鮮血淋漓。婚紗沉重的裙擺在空中獵獵作響，仿佛死亡的喪幡。

她懸在幾十層樓的高空，腳下是深淵般的城市燈火，冰冷刺骨的風像刀子割著她的臉。她艱難地抬起頭，對上兩雙俯視著她的眼睛。

顧澤宇站在欄桿邊，居高臨下，眼神冷酷得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沒有一絲波瀾。他甚至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口袋掏出手帕，仔細擦拭著剛剛推過她的那只手，仿佛沾上了什么惡心的穢物。

林薇薇依偎在他身邊，臉上不再是偽裝的擔憂，而是毫不掩飾的怨毒和即將得逞的快意。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覆上了蘇晚死死抓住欄桿的、那只鮮血淋漓的手。

“好妹妹，”林薇薇的聲音甜膩如蜜，卻字字淬毒，“安心去吧。你的錢，你的男人……姐姐會替你‘好好’享用的。”

下一秒，那只覆蓋著她的手，猛地用力一掰！

指尖傳來骨頭被強行掰離的劇痛！蘇晚最后一絲支撐力消失了。

身體驟然失重，急速下墜！

風聲在耳邊瘋狂尖嘯，灌滿了她的口鼻，窒息感攫住了她。失重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她的心臟。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扭曲。

下墜中，她仰面朝天，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顧澤宇冷漠轉身的背影，和林薇薇依偎在他臂彎里，那張帶著勝利獰笑、如同地獄惡鬼般的臉。他們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粒被隨手彈落的塵埃。恨意，如同地獄的巖漿，瞬間焚毀了蘇晚所有的恐懼和痛苦，只剩下焚盡一切的毀滅欲望！

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猛地在她大腦深處炸開！仿佛有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腦髓！這劇痛超越了墜樓的恐懼，超越了被背叛的絕望，帶著一種撕裂靈魂的狂暴力量。

“啊——！”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仿佛要沖破她的喉嚨，卻只化為無聲的震顫。

緊接著，在意識徹底湮滅的臨界點，黑暗的視野被強行撕裂！無數細碎、尖銳、令人無法忍受的光點如同超新星爆炸般涌現、旋轉、重組！她看到了！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構成這個世界最基礎、最瘋狂的細節！

她“看”到了自己急速下墜時，婚紗蕾絲邊緣一根根纖維的斷裂、崩解！她“看”到了下方遙遠地面上，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擋風玻璃上，被飛蟲撞擊留下的、微小到幾乎不存在的汁液濺射痕跡！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眼角飛濺出的、混合著血與淚的一滴液體中，懸浮的塵埃在瘋狂舞動！

這不是幻覺！這是被瀕死和滔天恨意強行撬開的感官地獄！大腦在極限的劇痛中尖叫、沸騰、重組！視覺神經被狂暴地撕裂又強行拓展！每一個瞬間涌入的信息都龐大到足以摧毀任何正常人的意識。

下墜的身體似乎撞擊到了什么，傳來骨骼碎裂的可怕悶響和更劇烈的痛楚。但蘇晚的意識，卻在這極致的痛苦和信息的洪流中，被拋向一個光怪陸離、由無限微觀細節構成的、瀕臨崩潰的邊緣……

刺鼻的消毒水味強勢地鉆入鼻腔。

冰冷。

堅硬。

身體像是被拆開又胡亂拼湊在一起，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尤其是后腦勺，一陣陣尖銳的鈍痛如同鐵錘在反復敲打。

蘇晚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里，是陌生的、綴著繁復蕾絲邊的米白色紗帳頂。這不是醫院。

她猛地坐起，劇烈的動作牽扯得全身骨頭都在哀鳴。環顧四周——奢華卻帶著明顯少女風格的臥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蘇家花園里精心修剪過的玫瑰叢，在晨光下開得正好。梳妝臺上，立著一個鑲嵌著珍珠母貝的相框，里面是她十八歲生日時，穿著一條略顯幼稚的粉色連衣裙，被養母周美云攬著肩膀，對著鏡頭露出的、怯生生的笑容。

十八歲……生日后不久……

她回來了？回到了五年前，剛被蘇家收養不到半年的那個怯懦的孤女時期？回到了悲劇尚未發生、毒蛇尚未亮出獠牙的最初？！

巨大的荒謬感和狂喜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她。她下意識地抬手，想掐自己一下確認這并非地獄的幻夢。

就在這一瞬間，她的目光凝固在自己的手上。

不，是凝固在眼前的一切之上！

梳妝臺光滑的漆面，在她眼中驟然“裂開”！不，不是裂開，是被無限地放大、分解！她清晰地“看”到了漆層下細微的木紋走向，甚至看到了木紋縫隙里，一粒塵埃清晰的、不規則的棱角！她“看”到梳妝鏡邊緣鑲嵌的一顆米粒大小的水鉆，那光滑的弧面在她眼中呈現出無數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細微劃痕——那是無數次擦拭留下的歲月痕跡！

這……就是墜樓瀕死時，那場撕裂靈魂的劇痛帶給她的“禮物”？那被恨意強行拓展的……微觀視覺？！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蘇晚掙扎著撲到梳妝鏡前。

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稚嫩，還帶著幾分嬰兒肥的臉。正是她十八歲時的模樣，眼神卻不再是曾經的怯懦迷茫，而是沉淀了地獄歸來的冰冷死寂，以及一絲尚未完全掌控的、對未知力量的驚悸。

她死死盯著鏡中的自己，試圖控制這雙變得異常“貪婪”的眼睛。視線不受控制地穿透鏡面表層，捕捉著鍍銀層下細小的氣泡和雜質……直到她的目光，猛地聚焦在自己瞳孔深處！

在那深褐色的虹膜紋理間，極其細微、幾乎不可察的地方，一絲猩紅如血的異色，如同潛伏的毒蛇，一閃而逝！

與此同時，臥室的門被“砰”地一聲推開。

“小晚！都幾點了還在磨蹭？快換好衣服！薇薇特意來家里做客，還給你帶了禮物，別讓人等久了！”養母周美云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帶著慣有的、居高臨下的命令口吻。

蘇晚渾身一僵，緩緩轉過頭。

門口，周美云保養得宜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悅。然而，在蘇晚此刻異常清晰的視野里，她臉上那層昂貴的粉底液，正清晰地暴露出鼻翼兩側因缺水而產生的、極其微小的龜裂紋路。更重要的是，蘇晚的目光，仿佛不受控制地穿透了那層虛偽的“慈愛”表象，精準地捕捉到周美云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忌憚和審視。

忌憚？審視？

對一個剛被收養不久、怯懦孤女的忌憚？

周美云的目光掃過蘇晚蒼白的臉，眉頭皺得更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發什么呆？臉色這么難看，昨晚又做噩夢了？晦氣！趕緊收拾好下來！”

那“晦氣”二字，像冰錐刺入蘇晚的耳膜。前世被推下高樓時林薇薇怨毒的臉、顧澤宇擦手的冷漠、周美云在葬禮上假惺惺的眼淚和飛快簽署的遺產文件……無數血腥的畫面瞬間涌入腦海，與眼前這張虛偽的臉重疊！

大腦深處，那被強行拓展的感官區域猛地一陣劇烈的、撕裂般的抽痛！眼前的世界再次瘋狂放大、扭曲！周美云臉上的每一絲皺紋、粉底的每一粒顆粒都猙獰地撲面而來！太陽穴突突直跳，視野邊緣泛起不祥的血色紅暈。

蘇晚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她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恨意和腦中尖銳的刺痛，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迎向周美云的目光。

那眼神，不再有絲毫過去的怯懦和順從。冰冷、幽深，如同萬丈寒潭，清晰地倒映出周美云臉上那一閃而逝的錯愕。

蘇晚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冰面，卻帶著刻骨的寒意：

“知道了，母親。”

“我這就下來……‘好好’招待我的‘好閨蜜’。”

“畢竟……”她停頓了一下，鏡片后的眼瞳深處，那抹猩紅似乎更加清晰了一瞬，“這次，輪到她們‘墜落’了。”

周美云被她這反常的眼神和語氣刺得莫名心頭發寒，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驚疑不定地看著她。而蘇晚腦中那撕裂般的劇痛，正伴隨著翻騰的殺意，越來越清晰，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針在顱內攪動。這份痛苦，這份力量，究竟會將她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