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舌尖能嘗盡人心，卻嘗不透他的秘密。

星期三、小雨。

雨總是來得突然。

夏梔站在“記憶咖啡館”的玻璃門后，望著外面被雨水模糊的街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圍裙邊緣繡的那朵梔子花。天氣預(yù)報說這場雨會持續(xù)一周，她心想這下人更少了，看來是離關(guān)門不遠了。

門上的風(fēng)鈴輕響，一個男人推門而入。

他穿著深灰色的長風(fēng)衣，肩頭被雨水洇濕一片，黑發(fā)微亂，眼神里透露著一絲憂郁，整個人的樣子明顯是匆忙間忘了帶傘的后果。夏梔抬頭，目光與他短暫相接，又平靜地移開。

“歡迎光臨。”她輕聲說，聲音像融進雨聲里。

男人在窗邊的位置坐下，那是他慣常的選擇——靠窗第二張桌子，能看見街角的梧桐，卻又不會完全暴露在路人的視線里。

夏梔沒有多問，轉(zhuǎn)身去磨咖啡豆。

這已經(jīng)是他這月第三次來了。

每一次，他都像第一次推開這扇門。

夏梔將手沖咖啡端到他面前時，男人正低頭翻看一本皮質(zhì)筆記本，眉頭微蹙。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翻頁時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什么。

“您的咖啡。”她放下杯子，“今天還是肯尼亞ZZ，不加糖。”

男人抬頭，眼神里閃過一絲困惑，隨即禮貌地笑了笑：“謝謝。”

夏梔沒有多言，轉(zhuǎn)身回到吧臺。她知道，再過十分鐘，他會再次翻開筆記本，像閱讀陌生人的日記一樣，重新認識他自己寫下的字句。

——顧星延，32歲，懸疑作家。記憶停留周期：7天。

這是咖啡館的常客們都知道的事。

窗外的雨聲漸密，夏梔低頭調(diào)試新做的藍莓芝士蛋糕，奶油在指尖的溫度下微微軟化。她用小銀勺切下一小塊，送入口中。

“舌尖觸碰到奶油的瞬間，一股酸澀的情緒涌了上來。”

——焦慮、猶豫、隱隱的不安。

這不是蛋糕本身的味道，而是“情緒的味道”。

夏梔從小就能通過食物嘗出人的心情。（俗稱：味覺共情者）

甜，是喜悅；苦，是悲傷；酸，是猶豫；辣，是憤怒……

而此刻，這塊藍莓芝士蛋糕里，藏著一種她從未嘗過的復(fù)雜情緒——像是被刻意壓抑的記憶，又像是某種無法言說的愧疚。

她抬頭，看向窗邊的顧星延。

他正端起咖啡杯，輕輕啜飲一口。夏梔瞇起眼，舌尖不自覺地回味著——“他的咖啡里，沒有任何情緒的味道。”

這不可能。

每個人喝下咖啡時，都會留下情緒的痕跡。哪怕是再冷靜的人，也會在舌尖留下一絲波動。

可顧星延的咖啡，嘗起來像是一杯清水。

——他的情緒，被鎖住了。

“今天的蛋糕，嘗到了什么味道？”

低沉的男聲突然在身側(cè)響起。夏梔抬頭，發(fā)現(xiàn)顧星延不知何時站到了吧臺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蛋糕上。

她微怔，隨即搖頭：“只有情緒強烈的時候才會。”

他怎么知道能嘗到···還是我太敏感了，吃蛋糕當(dāng)然有蛋糕味啊？可，他，她心里想著這些問題。

“比如？”他追問。

“比如有人撒謊，或者……”她頓了頓，“拼命隱藏什么的時候。”

顧星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從風(fēng)衣口袋里摸出一張折疊的舊報紙，輕輕放在吧臺上。

“那這個呢？”他問，“你能嘗出它的味道嗎？”

夏梔低頭，報紙的頭條赫然是一則七年前的車禍新聞，配圖里扭曲的車輛殘骸旁，打著馬賽克的，是她父母的臉。而報紙下面，被人用紅筆圈出標記的一行小字：

“事情沒那么簡單，也許有目擊者？”

——雨聲忽然停了。

“你怎么會有這份報紙？”夏梔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發(fā)顫。

顧星延沒有回答。他的指尖輕輕敲擊著吧臺，節(jié)奏緩慢而規(guī)律，像是在計算什么。

“我不記得了。”他最終開口，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

夏梔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一絲破綻。可他的眼神像是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動。

她伸手拿起報紙，指尖觸碰到紙面的瞬間——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舌尖炸開。”

——恐懼、絕望、撕心裂肺的痛苦。

這不是普通的情緒，而是“記憶的味道”。

這張報紙，被人用強烈的執(zhí)念觸碰過。

而更令她震驚的是，在這股血腥味的深處，藏著一絲她無比熟悉的氣息——

“……是顧星延的味道。”

“你認識我父母？”她猛地抬頭，聲音壓得很低。

顧星延的目光終于有了波動。他微微皺眉，像是在努力回憶什么，但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我不記得。”他說，“但我的筆記本里，有你的名字。”

當(dāng)她抬頭看向他時，眼神注視的那一刻，

“一股電流般的刺痛感從舌尖竄過。”

她猛地避開他的眼神，瞳孔微縮。

……她嘗到了。

“——謊言的味道。”

顧星延在撒謊。他不是不記得。“他是不能記起來。”

因為是雨天，咖啡店本來不多的人陸續(xù)也都走了。看來今天又是慘淡的一天，她心里盤算著。

風(fēng)鈴?fù)蝗辉俅雾懫稹?

一個渾身濕透的小女孩沖進咖啡館，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牛皮紙袋。她的目光在室內(nèi)搜尋，最后鎖定在夏梔身上。“小妹妹，你...“夏梔剛開口，女孩已經(jīng)快步走到她面前。

“梔子姐姐！”女孩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這個給你！”女孩的聲音顫抖著，眼睛不斷瞟向門外，“她說你會明白。““誰給你的？“夏梔蹲下身與女孩平視，但女孩已經(jīng)后退兩步，眼神驚恐。

她將紙袋塞進夏梔手里，又警惕地瞥了一眼顧星延，壓低聲音道：

“……要小心穿黑風(fēng)衣的男人。”

“特別是當(dāng)他開始數(shù)向日葵的時候。”女孩急促地說完，轉(zhuǎn)身就跑，消失在雨幕中。

夏梔愣在原地，夏梔低頭打開紙袋，里面是一塊停走的懷表。

玻璃表盤下，時針與分針永遠停在“8:15”。

——那是她父母車禍的官方時間。

而就在她觸碰到懷表的瞬間，咖啡館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

黑暗中，顧星延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低沉而冰冷：

“一、二、三……”

他在數(shù)數(shù)。

“——而窗外的廣告牌上，不知何時換成了一片向日葵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