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上的蟬剛扯開嗓子，三樓張大媽就提著菜籃子出了單元門。晨光把晾衣繩上的藍布衫照得透亮，樓下劉大爺已經在花壇邊打太極，招式慢悠悠的，褲腳沾著點露水。早點攤的鐵皮棚子被曬得發燙，王姨翻著油餅的手卻穩得很，竹筐里的糖油餅冒著熱氣，甜香混著油條的咸，在晨光里漫開。我也在這時醒來，我要準備去參加我的畢業典禮了。

沒想到這幾年過的如此之快，昨日好像還在準備著明天該帶什么課本，而今天不需要帶任何一本書。晨光把教學樓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段被拉長的膠片。我正聽著班長在主席臺上發表畢業演講的時候，聽得出神，我不想畢業，我害怕分離，朝夕相處多年的同學就要在今天分別了，有很多不舍，只能用我們還在一個城市，還會見面來安慰自己。聽著聽著心思便不知道飄向哪里去了。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我才回過神。轉過頭一看是我們數學老師：“小伙子怎么這么著老師喜歡，嚴老師想找你合個影。”我心里奇怪，這個老師根本沒教過我們，為什么要找我合照。第一心理很奇怪，第二心理感覺那就是因為我長得帥唄。“快去吧，和嚴老師合個照。”我低聲應了下來。

畢業典禮很快就結束了，我捏著畢業證的邊角站在臺階上，指腹蹭過燙金校徽時，身后突然炸出幾聲笑。“還愣著？再不去李記，蒸籠都要涼透了！”盧志承拽著我的背包帶往校門口跑，帆布包上的卡通貼紙被風掀起一角。盧承志是我最好的朋友，像大哥一樣的感覺。路易和老趙跟在后面，校服外套隨意搭在肩上，拉鏈頭叮叮當當撞著自行車鎖。盧志承搶了我最后一個小籠包，燙得直吐舌頭，醋汁濺在嶄新的白襯衫上，像朵歪歪扭扭的花。路易把書包墊在臺階上，我們四個分食一屜小籠包，塑料勺碰得叮當響。“要四屜鮮肉的，多放姜絲！”老趙的聲音把我驚醒。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蒸籠揭開的瞬間，白霧漫過我們的臉，恍惚間校服領口的皂角香和肉香纏在了一起。我夾起一只小籠包，褶皺處還沾著幾粒晶瑩的皮凍。咬開薄皮的剎那，滾燙的湯汁涌出來——還是記憶里的味道，鮮得人舌尖發顫。畢業了，這個早餐店應該也是最后一次來了。

回去的路是，盧承志問我以后想干什么，我也沒怎么思考：“當個作家！你呢？”

“企業家，以后賺錢了我供你寫書，哈哈哈哈”

我們幾個約著一起去逛了逛商場，說實話，這個年紀也不知道商場好逛在哪里，只是享受著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光。畢竟我們這個年紀也沒什么消費能力。聚個餐，聊聊天。到了晚上一起去看個電影，便匆匆結束了畢業典禮的一天。出了商場門便是黃昏了，路邊賣冰棍的三輪車叮叮當當地拐過街角，車斗里的棉被掀開一角，綠豆沙冰棍裹著白霜，北冰洋的綠玻璃瓶外壁正往下淌水，在鐵皮車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穿跨欄背心的老爺子蹲在門墩上，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大腿，望著胡同口呼嘯而過的跑車，嘴里嘟囔著：“這天兒，燥得嗓子眼冒煙！”風卷著晾衣繩上的藍布衫，下擺掃過墻根的青苔，驚起兩只慌忙逃竄的潮蟲，而百米外的寫字樓里，鍵盤聲似乎還在格子間里此起彼伏。

天漸漸暗下來時，寫字樓的玻璃幕墻褪盡了白日的反光，成排的落地窗里亮起燈，像巨人展開的手掌上綴滿碎鉆。街道旁的懸鈴木把影子投在柏油路上，被晚高峰的車流碾成流動的墨色，公交車進站時噴出的尾氣里，混著街邊奶茶店飄出的甜香。地鐵站口的自動扶梯“咔嗒”轉動，涌出一波波下班的人潮。穿高跟鞋的姑娘踩著臺階往下走，裙擺掃過金屬扶手，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帶汗的額角。穿格子衫的男生咬著面包跑過，帆布包上的拉鏈撞著保溫杯，發出細碎的叮當聲，手里的文件袋被風吹得鼓起一角。商場外的 LED屏突然亮起，廣告里的模特眨著眼睛，光流在玻璃幕墻上淌成河。

我們一起并肩走著走著，聊著聊著，走幾步就到一個岔路口，就少了一個人。直到單單只剩下自己。該回家了，賣一賣剩下的舊書。享受一下升學前的最后一個暑假。

學習生涯還要繼續前行，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和同學們再見。

回到家住的小區，晚上路燈亮起來的時候，院里的蚊子開始嗡嗡叫。王大爺從家里拎出滅蚊燈，“啪”地一聲放在石桌上，紫藍色的光里，小飛蟲撲棱棱地往里撞。有人搬來小桌子，擺上剛拌好的黃瓜和煮花生，就著冰啤酒聊天，說單位的事，說孩子的考試，說遠處工地又起了新樓。遠處京廣鐵路的火車鳴了聲笛，慢悠悠地從樓群后面駛過，車燈像兩顆昏黃的星星，在房頂拖出長長的影子。

回到家，父母準備好了晚飯。“兒子，報名的國中有通知了嗎？”我媽一邊往我碗里夾著菜一邊問到。“還沒呢，還要過幾天。我和盧志承報的國中都是一樣的。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上同一個國中。”

“沒事，也不用著急，肯定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國中。暑假好好玩一玩，到處逛一逛。和盧承志約著去旅旅游吧”

“再說吧，等會兒吃完飯我去問問他有沒有出去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