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兵兒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跳躍，剛敲完最后一個字，群里的消息提示音就跟過年放鞭炮似的炸響。他抬眼瞅了瞅玻璃門后那對紅布衫童男童女，電動馬達還在微微發燙——剛才王嬸家泰迪狂吠時，這倆小家伙“咔噠“一聲跪下的動靜，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眼淚。

“又琢磨啥呢？“小鳳抱著一摞金箔紙從里屋出來，額角還沾著點金粉，活像剛從錢堆里打了個滾。她把紙摞在案板上，針管里的白膠在陽光下泛著亮，“剛才那狗撞進花叢時，尾巴夾得跟被門夾了似的，我瞅著都疼。“

李兵兒回頭，鼻尖差點撞上她發間別著的紙花——那是昨天扎紙扎冰箱時剩下的邊角料，小鳳隨手別在頭上，倒比真花還惹眼。“王嬸把視頻發群里了，咱這電動童男算是出名了。“他指著手機屏幕笑，“你看李嬸說要帶她家小孫女來拜師，說這倆孩子'懂規矩'。“

小鳳噗嗤笑出聲，手里的金箔紙被裁成整齊的長條，疊金條的動作熟得像在搟餃子皮。“要我說，還是你表姐手巧。“她低頭往金條上畫紋路，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聲，“那膝蓋關節處的彈簧，是她拆了三個舊鬧鐘才湊齊的，說要讓祖宗們享受'全自動跪拜服務'。“

這話讓李兵兒想起三年前的日子，心里頭突然有點發潮。那時候他的店還擠在收破爛劉大爺隔壁，招牌上“白事一條龍“五個字被劉大爺堆的廢紙箱擋了半截，路過的人總把他的紙扎人當成舊玩具，有回還真有個老太太拎著菜籃子進來，問“這布娃娃論斤賣不“。

最狼狽的是去年暴雨，劉大爺的垃圾堆塌了，爛菜葉混著破塑料全涌進他店里，泡軟了半墻的紙扎衣。小鳳蹲在水里撈那些濕透的紙人，眼淚混著泥水往下掉，說“咱這生意做得跟撿破爛似的“。那天晚上夫妻倆沒回家，守著烤火爐烘紙人，紙糊的手指頭烤得卷了邊，倒像在給祖宗們比心。

“想啥呢？“小鳳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案板上已經碼起半尺高的金條，個個都畫著“足金999“的印記。“張大爺剛才打電話，說要給紙扎別墅加個游泳池，還得是帶滑梯的那種。“

李兵兒回過神，推開玻璃門往外瞅。新店面果然敞亮，米白色的招牌上“殯葬用品“四個黑字加粗加亮，陽光照在上面，連對面超市的玻璃都映出淡淡的影子。往東一百米是客來超市的紅招牌，往西能看見萬水蘭亭2號園的鐵柵欄，王嬸家的泰迪剛才就是從柵欄那邊鉆過來的。

“這地方選得好。“他摸了摸門框上的銅環——那是從舊貨市場淘來的真銅環，小鳳說“得讓祖宗們摸著有分量“。上個月剛搬來時，他蹲在門口刷招牌漆，有個穿校服的小姑娘路過，指著“殯葬用品“四個字問“叔叔，這里賣冰淇淋嗎“，把他逗得差點把漆刷到鞋上。

正說著，玻璃門被推開，風鈴叮當作響。張翠花拎著菜籃子走進來，手里還攥著個蔫了的西紅柿。“兵兒，你這紙扎別墅我得再瞅瞅。“她直奔墻角那棟三層小樓，手指頭點著二樓的陽臺，“剛才我家老頭子打電話，說要給那陽臺加個搖搖椅，他這輩子就稀罕這個。“

李兵兒趕緊跟過去，指著別墅外墻的瓷磚紋路說：“翠花姐您看這磚，我老婆畫了三天，每塊都不一樣。“他拉開紙扎別墅的大門，里頭的紙扎家具擺得整整齊齊，冰箱門把手上果然粘著個歪歪扭扭的磁鐵貼，“這冰箱門能開，昨天毛豆就是從這兒鉆進去的。“

提到毛豆，小鳳噗嗤笑了。“那孩子卡在里頭，哭得嗓子都啞了，他爸拽著腿往外拔，我這冰箱嘩啦就散架了。“她從抽屜里拿出個紙門把手，上面還沾著點毛豆的口水印，“現在他見了我就舉著這個喊'我贏了'，他爸天天來賠不是，說要給我當免費搬運工。“

張翠花笑得直拍大腿，菜籃子里的西紅柿滾出來，在地板上打了個轉。“你這生意做得熱鬧。“她彎腰撿西紅柿，眼睛卻瞟見了墻角的紙扎奔馳，車標上的金粉閃得晃眼，“這小車做得真帶勁，車牌還寫著'陰間A88888'，比我家那輛破面包洋氣多了。“

“趙警官昨天還來看過呢。“李兵兒摸著紙扎車的方向盤，那上面畫著真皮紋路，連縫線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說這車牌太扎眼，讓我別停路邊，怕新手司機追尾。“他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我偷偷給車座底下塞了個紙扎駕駛證，照片貼的童男童女，趙警官要是再查，我就說'您看，手續齊全'。“

這話逗得張翠花直抹眼淚，剛拎起的菜籃子又放下了。“對了，你這店現在就叫'殯葬用品'？“她瞅著墻上的價目表，上面寫著“紙扎別墅（帶游泳池）——888元“，“我記得以前叫'白事一條龍'，聽著總有點怵。“

“可不是嘛。“李兵兒往玻璃門外探了探頭，王嬸家的泰迪正蹲在對面花叢里，時不時朝店里望一眼，“以前在劉大爺隔壁，人家辦喜事的路過，看見'白事一條龍'的招牌，扭頭就罵'晦氣'。有回樓上嫁女兒，新郎家的車隊繞著道走，生怕沾了忌諱。“

小鳳正在給紙扎金條畫紋路，聞言停下手里的活。“現在多好，“她指了指門口的招牌，“敞亮！上次有個年輕人來買紙扎手機，說要給他爺爺燒個最新款的，還特意囑咐'得畫個微信圖標，我爺生前最愛發朋友圈'。“

正說著，玻璃門又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趙警官，制服上還沾著點灰塵。“兵兒，你那紙扎寶馬呢？“他四處張望，看見院子里的紙扎車時松了口氣，“剛才巡邏看見有輛真寶馬停你門口，車主說'怕陰間親戚開不慣真車，先來熟悉熟悉路況'，我讓他挪走了。“

李兵兒趕緊遞上瓶礦泉水：“多謝趙警官！那車我昨天剛補好方向盤，輪胎都是用可樂瓶蓋做的，轉得可溜了。“他領著趙警官往院子走，路過電動童男童女時，那倆紙人突然“咔噠“又跪了一下，嚇得趙警官差點踩空臺階。

“這玩意兒動靜夠大的。“趙警官蹲下來研究童男背后的電池盒，“王嬸的視頻我看了，你家狗反應快，換了我家那只傻金毛，估計得湊上去聞聞。“他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本本，“對了，明天'紙扎豪宅開放日'，別搞太大動靜，尤其那電子花圈，別閃得太晃眼，免得影響交通。“

“放心吧！“李兵兒拍著胸脯保證，“我讓表姐把花圈的亮度調低點，就閃個'歡迎光臨'的字樣。“他指了指院角的紙扎麻將桌，四個紙人正圍著打清一色，“您看那牌面，劉奶奶說了，等她過去了天天來這兒組局，誰輸了誰請吃紙扎紅燒肉。“

趙警官笑著搖搖頭，臨出門時又回頭叮囑：“地址記牢了？萬水蘭亭2號園北門正對面，客來超市往東100米。我剛在群里幫你吆喝了，說這兒有'陰間豪車展'，估計明天來的人不少。“

送走趙警官，小鳳突然想起什么：“對了，表姐說她今晚過來，帶新扎的紙扎平板電腦，說要給祖宗們裝個'陰間導航'，免得找不著新家。“她低頭看了看手機，群里已經有人開始接龍明天要來的人數，“你看，張大爺說要帶著他那套太極拳的錄像帶，讓紙扎風水大師學學'養生拳'。“

李兵兒看著群里滾動的消息，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以前在劉大爺隔壁時，店里半個月也來不了一個客人，現在倒好，連貓都敢鉆進來睡紙扎沙發。他想起昨天有個老太太來買紙扎眼鏡，說“我家老頭子生前老花鏡總掉，這個得給扎緊點“，說著說著就哭了，臨走時卻笑著說“你們這店真熱鬧，老頭子肯定喜歡“。

傍晚時分，夕陽把店里的紙扎別墅染成了金色。小鳳在給紙扎冰箱貼磁鐵貼，李兵兒則在調試電動童男童女的開關，那倆紙人跪起跪落，膝蓋碰撞地板的“咔噠“聲，倒像在給這新店面敲鑼打鼓。

“明天開放日，咱得準備點啥？“小鳳突然問，手里的磁鐵貼不小心掉在地上，滾到了電動童男腳邊。

李兵兒撿起磁鐵貼，貼在童男的紅布衫上：“準備點小元寶吧，表姐說送人的。“他望著玻璃門外漸漸亮起的路燈，招牌上“殯葬用品“四個大字在暮色里格外顯眼，“再準備點笑聲，這兒啊，就缺這個。“

夜里十點，群里的消息還在繼續。王嬸說要給她家泰迪戴個紅綢帶，明天來跟童男童女“正式拜把子“；毛豆媽說要帶相機，記錄兒子“再戰假冰箱“的英勇時刻；連劉大爺都發了條語音，說要給紙扎風水大師帶瓶二鍋頭，“讓他算算我啥時候能中彩票“。

李兵兒躺在床上，聽著隔壁小鳳還在扎金條的沙沙聲，突然覺得這新店面就像個戲臺，每天都在上演著哭笑交織的戲碼。他摸出手機，在群里發了條消息：“各位鄰居，明天上午九點，萬水蘭亭2號園北門正對面，客來超市往東100米，'殯葬用品'店，不見不散。“

發送成功的瞬間，他仿佛聽見了明天的笑聲——有孩子的尖叫，有老人的咳嗽，有王嬸的大嗓門，還有電動童男童女那“咔噠“、“咔噠“的磕頭聲，混在一起，像一首熱熱鬧鬧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