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生日這天，李明宇收到了一份改變一切的禮物。

他原本沒打算大操大辦。父母遠在國外，朋友們也各有各的忙。獨自在租住的舊公寓里，他準備點個外賣，開瓶啤酒，安靜度過。這座建于幾十年前的紅磚老公寓，樓道狹窄昏暗，墻壁斑駁，即使在白天也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陳舊和壓抑感。李明宇貪圖它便宜，住了快一年，倒也習慣了那偶爾傳來的莫名水管滴答聲和深夜隔壁若有似無的低語。

就在他準備下單時，門鈴響了。

門外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巴掌大的、包裝異常精美的黑色絲絨盒子靜靜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盒子上沒有署名，只有一張燙金的卡片，上面用極其娟秀、仿佛帶著某種古典韻味的字體寫著：

>致明宇：

>二十歲，是生命重要的節(jié)點。愿這份禮物，照亮你未來的道路，并喚醒你遺忘的真相。

>——一個記得你的人

字跡陌生，內(nèi)容透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溫情，卻又隱隱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遺忘的真相？”李明宇皺了皺眉，心里嘀咕。誰會記得他的生日？還用這種方式送來？也許是哪個暗戀他的女孩？或者某個久未聯(lián)系、突然想起他的老同學？

好奇心壓過了疑慮。他把盒子拿進屋里，關(guān)上門，隔絕了樓道那股陰冷的穿堂風。屋內(nèi)燈光昏黃，他坐在唯一一張舊沙發(fā)上，小心翼翼地拆開絲帶，掀開盒蓋。

里面躺著一只燭臺。

不是普通的燭臺。它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深沉、近乎吸光的黑色，材質(zhì)非金非石，觸手冰涼，沉甸甸的。燭臺的造型古樸而詭異——底座是一只蜷縮的、面目模糊的獸形，向上延伸出扭曲的枝干，頂端穩(wěn)穩(wěn)托著一個同樣黑色的、形似蓮花的托杯，杯心正好可以容納一根蠟燭。整個燭臺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和沉寂氣息，仿佛剛從某個塵封的墓穴中被取出。

盒子里還有一張更小的卡片，字體與外面那張一致：

>點燃它，在午夜零時。這是專屬于你的生日燭。它將為你揭示你應得的祝福。

沒有蠟燭。李明宇翻遍了盒子，只在底部發(fā)現(xiàn)了一小撮細膩的、銀灰色的粉末，散發(fā)著淡淡的、類似檀香卻又帶著鐵銹味的奇異氣息。

“搞什么名堂……”李明宇嘟囔著，心里那點不自在感更濃了。這禮物透著邪門。他把燭臺放在茶幾上，決定不去管它。然而，整個晚上，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被那個黑色的燭臺吸引。它像個黑洞，靜靜矗立在昏黃的光線下，散發(fā)著無聲的召喚。

時間一分一秒滑向午夜。窗外的城市燈火漸漸稀疏，公寓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反而襯得周遭更加空曠。李明宇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那種詭異的誘惑。他找出自己生日蛋糕配的普通白蠟燭，削掉一截，讓它能勉強卡進燭臺頂端的蓮花托里。他猶豫了一下，拿起那撮銀灰色粉末。粉末觸手冰涼，似乎帶著一絲微弱的靜電感。他捻起一小撮，撒在蠟燭頂端。

“嗤啦——”

就在他劃著火柴靠近蠟燭芯的瞬間，那撮銀灰粉末猛地爆出一小團幽藍色的火焰，隨即迅速穩(wěn)定下來，變成一種奇特的、近乎透明的、散發(fā)著微弱藍白色冷光的火苗。沒有熱量！李明宇驚愕地發(fā)現(xiàn)，這火焰完全沒有溫度，像一團凝固的冷光。

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驟然從燭臺為中心擴散開來，迅速籠罩了整個房間。原本就有些陰冷的公寓，溫度仿佛瞬間跌破了冰點。李明宇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薄外套。他抬頭看向那燭火，藍色的冷光搖曳著，映照在墻壁上，拉出長長的、扭曲晃動的影子。

燭火的光暈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凝聚。

不是煙霧，更像是一種……影像。起初是模糊的光斑，漸漸變得清晰，勾勒出一個場景——一間布置得極其溫馨、甚至有些俗氣的兒童房。墻上貼著卡通壁紙，地上散落著玩具。房間中央，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開心地拆著生日禮物，身邊圍著幾個模糊的人影，似乎在鼓掌歡笑。場景無聲，卻洋溢著一種純粹的、屬于孩子的快樂。

李明宇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場景……如此熟悉！他童年時，家里似乎也有過這樣一間相似的房間，他模糊記得自己也曾這樣慶祝生日。一種強烈的懷舊感伴隨著莫名的酸楚涌上心頭。

然而，這溫馨的畫面只持續(xù)了不到十秒。燭光猛地搖曳、拉長、顏色變得更加幽深，近乎墨藍。房間的景象瞬間破碎、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光線驟然暗沉下來，背景變成了一個光線昏暗、堆滿雜物的地方，像是……一個地下室？

畫面聚焦。一個穿著臟兮兮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背對著“鏡頭”，正蹲在地上玩著什么。她扎著兩個羊角辮，背影顯得很孤單。李明宇的心揪緊了，他認出來，那是他童年唯一的玩伴，鄰居家的小妹妹，叫……叫什么來著？記憶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紗，名字就在嘴邊，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小女孩似乎聽到了什么，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

燭光劇烈地抖動，影像變得不穩(wěn)定。李明宇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那模糊轉(zhuǎn)過來的臉孔。

沒有五官！

或者說，那張臉孔是一片模糊的、蠕動的黑暗，仿佛融化的蠟油，只在原本是眼睛的位置，有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股強烈的、令人窒息的惡意和絕望感，透過那無形的“黑洞”，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狠狠刺向李明宇！

“啊！”李明宇驚叫一聲，猛地后退，撞在沙發(fā)上。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幻覺？是燭火產(chǎn)生的幻覺？

他再定睛看去，燭光中的影像已經(jīng)消失，只剩下那團冰冷的藍火在安靜地燃燒。但房間里的寒意更甚了，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銀。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如芒在背。他猛地回頭，身后空無一物，只有墻壁上，那燭光投射出的他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異常高大、扭曲，像一只蟄伏的怪獸。

“咚咚咚…”

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敲門聲響起，就在他身后緊閉的房門上。

李明宇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凍住了。這深更半夜，誰會來敲門？而且，這聲音……不像是手指敲擊，更像是……某種堅硬的東西在輕輕叩擊門板，帶著一種緩慢、極有耐心的節(jié)奏。

他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敲門聲停了。就在他稍微松了口氣時——

“吱呀——”

一聲令人牙酸的、極其輕微的摩擦聲。他驚恐地看到，自己明明反鎖好的門把手，竟然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極其緩慢地……向下轉(zhuǎn)動！

門，開了一條縫。

一股比房間里更冰冷、更腐朽的氣息，混合著泥土和某種陳舊織物的味道，從門縫里涌了進來。一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搭在了門框邊緣。那手指細長，指甲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青灰色。

李明宇的心臟瘋狂擂鼓，幾乎要沖破胸膛。他想逃，想尖叫，但身體像被釘在了原地，喉嚨里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

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門外站著一個“人”。

她穿著一條洗得發(fā)白、款式古老的連衣裙，裙擺有些破損。長長的、濕漉漉的黑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蒼白尖削的下巴。她的身體微微佝僂著，姿勢僵硬。最讓李明宇魂飛魄散的是，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氣息——濃郁的、冰冷的、屬于墳墓的氣息！還有她裸露的腳踝和小腿，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死尸般的灰敗，沾滿了潮濕的泥土。

女鬼！這絕對不是什么人！

李明宇的理智徹底崩潰，他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尖叫，身體終于能動了。他猛地抓起茶幾上的煙灰缸，用盡全身力氣朝門口砸去！

煙灰缸穿過那女鬼的身體，“哐當”一聲砸在對面的墻壁上，碎裂開來。女鬼的身影只是微微晃動了一下，如同水中的倒影。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了頭。

濕漉漉的黑發(fā)向兩邊滑落，露出了她的臉。

李明宇的呼吸停滯了。

那是一張極度浮腫、泡爛的臉，皮膚慘白中透著青紫，眼珠渾濁發(fā)白，如同死魚。嘴唇腫脹發(fā)黑，微微張開，露出里面同樣灰暗的牙齒。這張臉……這張臉雖然被死亡嚴重扭曲，但李明宇在極度的恐懼中，認出了那依稀的輪廓！

是艾拉！鄰居家那個總是很安靜、喜歡穿粉色裙子、比他小兩歲的小女孩艾拉！

塵封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伴隨著巨大的痛苦和恐懼洶涌而至！他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二十年前，他七歲生日那天，也是在這棟老樓的地下室里，他們玩捉迷藏。他為了不讓艾拉找到他，惡作劇地把她反鎖在了那個廢棄已久、堆滿雜物的地下儲藏室里！然后……然后他就跑出去玩了，把這件事徹底忘在了腦后！直到幾天后，大人們才在散發(fā)著惡臭的地下室里，找到了早已死去多時、蜷縮在角落的小艾拉……她是被活活困死、凍死的！而李明宇，因為年幼和巨大的恐懼，加上父母的有意保護，這段記憶被深深壓抑、扭曲，最終“遺忘”了！

“艾……艾拉……”李明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負罪感和恐懼幾乎將他撕裂。

門口的女鬼——艾拉，那雙死白的眼睛似乎“看”向了他，腫脹腐爛的嘴唇咧開一個極其詭異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緩緩地、僵硬地抬起了一只沾滿泥土的、蒼白的手，指向了茶幾上那只燃燒著冰冷藍焰的燭臺。

李明宇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燭臺上的冷焰，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血一般的暗紅色！火苗瘋狂地搖曳、拉長，扭曲成一張張痛苦尖叫的人臉形狀！一股強大的、無法抗拒的吸力從燭臺中傳來，拉扯著他的靈魂！

“不！不要！”李明宇絕望地嘶吼，想要后退，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正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拖拽著，向燭臺靠近。他的視野開始模糊、旋轉(zhuǎn)，艾拉那腐爛扭曲的面孔在眼前不斷放大。

“生日快樂，明宇哥哥……”一個冰冷、空洞、仿佛無數(shù)人低語疊加在一起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你忘了我的生日……但你的生日，我永遠記得……”

“你說過……要永遠陪我玩的……”

“現(xiàn)在……輪到你了……”

李明宇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冰冷刺骨的黑暗吞噬。他最后的視線，定格在燭臺上那跳躍的、血紅的火焰中。火焰里，他似乎看到了七歲時的自己，正驚恐地看著被鎖在地下室門后的、哭泣的小艾拉……然后，畫面扭曲，變成了此刻瀕死的自己，正被那血紅的燭火一點點吞噬。

茶幾上，那只黑色的詭異燭臺，冰冷地燃燒著血紅的火焰。火焰無聲地跳躍，映照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只有墻壁上，一個巨大的、扭曲的、屬于燭臺的影子在晃動，影子的輪廓里，隱約可見一個蜷縮的、絕望的人形。

窗外，午夜的鐘聲，似乎才剛剛敲響第一下。

而公寓的門外，冰冷的水泥地上，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一模一樣的黑色絲絨盒子。盒蓋微微敞開，露出一角深沉的黑色燭臺，以及一張燙金的卡片。卡片上，娟秀而冰冷的字跡寫著：

>致下一位：

>生日快樂。愿這份禮物，照亮你遺忘的真相。

>——一個記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