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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新帝的刀鋒
紫宸殿內,獸口吞云吐霧,金猊香爐中燃起的祥瑞龍涎香絲絲縷縷盤旋而上,試圖為這大宋帝國新一天的朝會染上幾分莊嚴祥和。然而,那香氣甫一升至殿頂藻井繁復華麗的蟠龍彩繪之下,便被一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息壓迫下來,沉甸甸地落回地面,仿佛沉入水底的石子,再無半分聲息。
殿中靜得出奇,唯有角落更漏那單調而固執的滴答聲,一下,又一下,如同冰冷的鼓槌,敲在每一個低眉垂首、身著朱紫的大臣心上。他們寬大的袍袖紋絲不動,連呼吸似乎都刻意放緩了。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畏懼、憂慮、還是隱藏極深的一絲窺探,都小心翼翼地避開御階之上那兩張并立的寶座,只敢盯著身前那一片片冰涼如鏡的金磚地面,仿佛上面能開出花來。殿內空氣粘稠,凝結成無形的冰,壓迫著每一個人的肺腑。
御階之上,右側那張略矮、卻同樣金碧輝煌的鳳座中,端坐著大宋王朝此刻真正的主宰——章獻明肅皇后劉娥。歲月并未過分苛待這位曾與真宗皇帝共掌乾坤的女子,眉梢眼角雖已有細密紋路攀爬,卻難掩那份久居權力巔峰蘊養出的雍容威嚴。一身緙絲鳳袍,金線織就的鳳凰在墨色云錦上昂首欲飛,赤金點翠的頭冠壓著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高髻,每一粒珠翠都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她端坐得如同廟中的神祇塑像,目光沉靜,卻自有雷霆萬鈞之力暗藏其中,掃過階下群臣時,無人敢與之對視片刻。垂簾雖未掛起,但那無形的簾幕,早已籠罩了整個大宋的江山。
就在這份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左側那張更高闊、象征著帝王權柄的龍椅上,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異響。像是一顆小小的石子投入凝滯的深潭,又像緊繃的弓弦無意間被指甲刮過。
“唔……”
一聲低不可聞的悶哼,帶著某種剛從深沉夢魘中掙脫出來的眩暈與沉重,打破了這片死水般的寂靜。新登基的少年天子趙禎,身形微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隨即又被他強行穩住。
然而,就在這瞬間的晃動中,一股龐大到近乎恐怖的陌生洪流,轟然沖垮了他意識原有的堤壩!
無數光怪陸離、碎片般的畫面和聲音,如同決堤的狂潮,以一種蠻橫無比的姿態狠狠撞入他的腦海深處!那是另一個靈魂的記憶,一個名為“趙正”的靈魂——一個來自千年之后,在波譎云詭的權力場中以殺伐果斷、縱橫捭闔著稱的靈魂;一個深諳權謀機變、視規矩如塵土、尤好絕色、膽魄包天、甚至敢于掀翻棋盤另立規則的梟雄!他的冷酷算計,他的恣意風流,他對至高權力的渴望與掌控……這所有的一切,都帶著灼熱的烙印,狂暴地碾壓、吞噬著舊有屬于少年仁宗趙禎的那份溫和、仁厚、甚至略帶優柔的秉性。
“朕是誰?”
“朕是大宋天子趙禎?還是……”
“……趙正?!”
兩個名字在意識的風暴核心激烈碰撞、撕扯、融合!巨大的沖擊力幾乎要將他的頭顱撐裂,額角青筋瞬間賁張凸起,如同盤踞的毒蛇,猙獰可怖。冷汗不顧帝王威儀,涔涔而下,頃刻間濡濕了內里明黃色的中單,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片刺骨的冰涼。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太過明顯。立于御階側后、一直眼觀鼻鼻觀心侍立的大太監羅崇勛,那雙渾濁卻精光內斂的老眼猛地一抬。他是劉太后身邊最得力的爪牙,數十年來在宮中沉浮,早已煉就了對任何細微異常的敏銳捕捉。新帝這瞬間的失態——額角的青筋,滿額的冷汗,眼神中一閃而過的空洞與隨后爆發的驚人銳利——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他心中的警鈴。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腳下無聲卻迅捷無比地向前滑了一步,如同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尖細陰柔的嗓音刻意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干涉意味,刺破了殿中的死寂:
“陛下!可是龍體違和?請陛下慎言慎行,保重圣躬為要!朝堂大事,自有太后娘娘……”他那枯瘦、布滿老人斑的手掌,已帶著一種習慣性的、近乎逼迫的力道,朝著趙禎的龍袍袖口伸去。在過去十數年的“輔政”歲月里,這種代表太后權威的“攙扶”,早已成為他控制少年天子的慣用手段。
然而,那枯瘦的手指距離龍袍尚有三寸!
一只修長、骨節分明、膚色白皙的手驟然抬起!五指如鐵鉗,精準、迅猛、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死死扣住了羅崇勛那只伸來的手腕!
“喀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清晰地在死寂的大殿中炸開!竟是腕骨被生生捏斷的聲音!
“啊——!”羅崇勛那精心維持了幾十年的陰柔假面徹底粉碎,劇痛之下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嚎,整個人如同被抽了骨頭的蛇,瞬間佝僂下去,痛得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臉色慘白如金紙。
“放肆!”
兩聲厲喝幾乎同時響起!
一聲來自劉太后。她猛地從鳳座上站起,保養得宜的臉上第一次褪盡了從容,只剩下震驚與勃發的怒火。寬大的鳳袍袖口因這劇烈的動作而帶起一陣旋風,那赤金點翠鳳冠上的珠玉流蘇劇烈地晃動碰撞,發出急促而混亂的叮當聲。她難以置信地盯著御座上的皇帝,那雙銳利的鳳眸里,先前掌控一切的沉穩如同碎裂的琉璃,迸射出駭人的寒光與驚濤駭浪般的怒意。這聲“放肆”,呵斥的是皇帝那突如其來的、超出所有人想象的暴戾舉動。
另一聲,卻是來自御座之上!
趙禎——或者說,此刻靈魂已徹底蛻變融合的趙正——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骨髓都為之凍結的森然,松開了那只如同鐵鑄般的手掌。羅崇勛像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抱著斷腕在地上扭曲翻滾,發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嗚咽。
趙正根本未曾低頭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隨手撣掉了一件骯臟礙眼的垃圾。他的目光,如同兩柄剛剛淬火出鞘、鋒芒畢露的寒刃,緩緩抬起,越過癱倒哀嚎的羅崇勛,越過階下因這驚變而陷入巨大恐慌、如同驚弓之鳥般瑟瑟發抖的群臣,最終,穩穩地、帶著山岳般的壓迫感,釘在了御階右側那張華貴威嚴的鳳座之上。
那張臉上,屬于少年趙禎的溫潤仁厚如同被烈陽灼燒的薄冰,消融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劉娥從未見過的神情——冰冷、銳利、深邃如淵,眸底深處跳躍著的,是近乎殘忍的冷靜與一種睥睨一切的狂悖!那眼神刺穿了她精心編織數十年的權威之網,直刺她的靈魂深處!
趙正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低沉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響徹在每一個因極度震驚而失語的朝臣耳邊:
“奴才僭越御座,穢亂朝儀……”
他頓了頓,每個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盤,清晰無比:
“按大宋祖制,該當何罪?”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百倍、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座紫宸殿!
癱在地上抽搐的羅崇勛,慘嚎聲驟然卡在了喉嚨里,只剩下驚恐到極致的抽噎。階下那些原本還在因太后震怒而惶恐匍匐的朱紫重臣們,此刻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了脊梁骨,一個個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駭然和難以置信!他們看向御座上那個少年天子的目光,充滿了陌生和恐懼,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位他們以為永遠會躲在太后羽翼下的帝王!
劉娥臉上的血色也猛地褪去,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清晰地看到了趙禎眼中那絕非作偽的殺意!那是一種連她都感到心悸的、純粹的、冰冷的毀滅意志!
“官家!”劉娥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利,那是權力根基被動搖時的本能反應,“羅崇勛侍奉先帝與本宮數十載,忠心耿耿!縱有小過,豈可因一時失儀便……”
“大宋律法,煌煌祖制!”趙正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粗暴地打斷了太后的話語,“太祖太宗皇帝定鼎天下之時,曾立鐵律:宦官近侍,膽敢擅觸御座、窺探圣躬、妄議朝政者——斬立決!”
“斬立決”三個字,如同三道帶著血腥氣的霹靂,狠狠劈在殿中每一個人的心頭!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席卷了整個大殿,連那金猊爐中裊裊的青煙都被凍結了。
劉娥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眼前甚至微微發黑。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鳳冠珠翠又是一陣劇烈搖晃。她指著趙禎,指尖微微顫抖,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一絲隱藏至深的恐懼而變得尖利扭曲:“你……你……”
“朕是天子!”趙正的目光如同萬載玄冰,毫不退縮地迎視著劉娥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鳳眸,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如同金石擲地,宣告著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這大宋的江山,是朕的江山!這大宋的朝堂,是朕的朝堂!后宮婦人,安得妄言朝政,擅定大臣生死?!”
“嘶——!”
無數倒抽冷氣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中響起,匯成一片壓抑的風聲!群臣的頭顱垂得更低,身體抖得更厲害,幾乎要將整個身體都埋進那冰冷的金磚縫隙里去。劉太后垂簾聽政十數年,權傾朝野,威勢早已深入人心,誰敢如此當面頂撞,甚至直斥其為“后宮婦人”、指責其“妄言朝政”?這已經不是冒犯,這是在顛覆整個朝堂運行了十余年的根基!
“趙禎!”劉娥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和被赤裸裸挑戰權威的羞辱,尖利地嘶喊起來,“你瘋了不成?!你可知你在說什么!你……”
“朕很清楚。”趙正的聲音卻異常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近乎冷酷的嘲諷,“太后娘娘,您的手……”他微微側首,冰冷的目光掠過癱在地上、因恐懼和劇痛而面無人色的羅崇勛,如同在看一塊腐肉,“伸得太長了。”
話音未落,趙正的目光倏然轉向殿門!
“殿前司何在?!”
一聲斷喝,如同寒冬里的驚雷炸響!
殿門轟然洞開!陽光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涌而入,瞬間驅散了殿內昏暗壓抑的氣息,也將殿內凝固的驚駭與血腥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兩名身披玄甲、手持森然長刀的殿前司班直侍衛,如同兩尊驟然獲得生命的鋼鐵魔神,挾著凜冽的殺氣與殿外新鮮的冷風,大步流星地踏了進來!沉重的鐵靴踏在光潔的金磚上,發出沉悶而肅殺的回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殿內空氣瞬間被凍結!那些匍匐在地的大臣們,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深埋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劉娥面色慘白如紙,一手死死攥著鳳座的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套上的寶石深深嵌入手心軟木之中,那雙威嚴的鳳眸死死盯著御階之上那冷酷決絕的身影,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憤怒、難以置信,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巨大的恐慌!
兩名侍衛如同冰冷的執行機器,在趙正那道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示意下,徑直走向癱軟在地、如同一灘爛泥般抽搐的羅崇勛。鎧甲鏗鏘,長刀拖曳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那是死亡臨近的喪鐘。
“不……不!太后!太后娘娘救命!老奴忠心耿耿啊太后!老奴……”羅崇勛徹底崩潰了,涕淚橫流,發出絕望凄厲的哀嚎,他掙扎著試圖爬向鳳座的方向,斷腕處涌出的鮮血在金磚上拖出一道刺目驚心的暗紅軌跡。
劉娥的胸膛劇烈起伏,鳳冠劇烈搖晃,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嘴唇哆嗦著,似乎要用盡全身力氣再次發出呵斥的指令。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拖出去!”
趙正冰冷無情的聲音,如同最終宣判的鍘刀,轟然落下!不容置疑,斬釘截鐵!徹底斬斷了羅崇勛最后一絲生的希望,也斬斷了劉娥試圖干預的最后可能!
兩名殿前侍衛沒有絲毫遲疑,如同餓虎擒羊,動作迅捷而粗暴。一人死死捂住羅崇勛慘嚎不止的嘴,鐵鉗般的大手讓他只能發出含糊絕望的嗚咽;另一人則牢牢鉗住他另一條完好的手臂和雙腿,如同拖拽一口沉重的麻袋,毫不留情地將他向殿外拖去!
羅崇勛那因極度驚恐而扭曲的面孔,布滿血絲、充滿絕望哀求的眼睛,還有那斷腕處不斷噴涌、在光潔金磚上留下長長一道淋漓血跡的景象,如同最恐怖的圖騰,深深烙印在每一個大殿之上的朝臣眼中!那凄厲絕望的嗚咽聲漸漸遠去,最終被隔絕在厚重的殿門之外,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以及那濃烈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如同無形的幽靈,在大殿的每一個角落肆意彌漫、縈繞不去。
劉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因劇烈的情緒而微微顫抖。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倚重的心腹、一條最忠實的鷹犬,就這樣如同垃圾般被拖走處決,而她卻無能為力!這種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和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著她的心臟。她死死盯著御座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將他刺穿,胸膛劇烈起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句“拖出去”,不僅是處決了一個奴才,更是斬斷了她伸向皇權的一只手,更是對她垂簾聽政權威最赤裸、最血腥的挑戰!
殿內,落針可聞。只有更漏那遙遠的滴水聲,滴答,滴答,如同在為剛剛逝去的權勢敲響喪鐘。群臣匍匐的身影僵硬如同石雕,連呼吸都屏住了。
趙正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那些深深埋著的、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頭顱。那些朱紫袍服下包裹的靈魂,此刻只剩下恐懼和戰栗。他深知,權力如同猛虎,要么駕馭它,要么被它吞噬。仁慈和猶豫,只會讓這頭猛虎反噬自身。羅崇勛的血,是他趙正——新生的、融合了千年權謀智慧的宋仁宗——登基后的第一個祭品,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合著濃郁的血腥味涌入肺腑,卻帶來一種奇異的掌控感。目光最終落在了丹墀左側,一個身著青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癯而肅然的年輕官員身上。在一眾匍匐顫抖的朱紫之中,他雖官階不高,卻是少數幾個依舊能勉強維持站姿、眼神深處燃燒著憂國憂民之火的官員之一。
范仲淹!
這個名字在趙正的意識深處轟鳴。那個寫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臣!那個在歷史上力主“慶歷新政”卻最終壯志難酬的悲情改革者!
“范卿!”趙正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依舊帶著金鐵般的冷硬,卻少了方才的肅殺,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被點名的范仲淹身體猛地一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感受到無數道驚疑不定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自己身上,他才猛地抬起頭。清正的目光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巨大的茫然,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深深躬身,聲音因緊張和激動而略顯沙啞:“臣……臣范仲淹在!”
趙正抬手,指向御案上那份早已被遺忘的、攤開的奏章。那上面的字跡力透紙背,正是范仲淹所書——一份痛陳時弊、懇請裁撤冗官冗費、嚴明賞罰的萬言書!這份曾如同石沉大海般的奏疏,此刻在染血的御案上,顯得如此刺目。
“汝奏疏之中,所陳‘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長官、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十事……”趙正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大殿,“條條切中時弊,字字皆為謀國之忠!”他頓了頓,目光如同火炬,掃過階下每一個垂首的官員,“朕心甚慰!”
轟!
大殿之內,再次掀起無形的驚濤駭浪!如果說剛才的血腥處決是狂暴的雷霆,那么此刻的對范仲淹的肯定與褒揚,則是一道無聲卻更撼動人心的霹靂!
范仲淹本人更是如遭雷擊,身體猛地晃了一下,抬起頭,清亮的眼中瞬間涌上一層難以抑制的激動水光!他數次上書,皆如泥牛入海,早已做好了被斥責、甚至貶謫的準備。萬沒想到,在這等驚心動魄的朝會上,在這血染金磚的時刻,新登基的官家竟然會……如此肯定他這份逆耳忠言!
劉娥的臉色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那是徹底的鐵青與陰沉!她看著趙正,看著那個突然變得如此陌生、如此具有攻擊性的“兒子”,看著那個被她視為“離經叛道”的微末小官范仲淹,一種根基被劇烈搖晃的危機感從未如此強烈!她強行壓下幾乎要沖口而出的怒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然而,趙正接下來的話,如同兜頭澆下的又一桶冰水,讓所有人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然!”趙正的聲音陡然加重,如同重錘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坎上,“十丈之堤,潰于蟻穴!汝之所陳,雖為良藥,卻過于溫和,緩不濟急!”
他猛地站起身!明黃色的龍袍帶起一股凌厲的風!
“朕今日既開新朝,當用雷霆手段,滌蕩乾坤!”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全場,“傳朕旨意!”
“其一!即日起,裁撤內廷、外朝所有虛銜、閑職及冗員!三司六部、諸路監司、州縣衙門,凡所設官吏,凡職事不舉、尸位素餐、或純為恩蔭賞賜所設者,無論品秩高低、出身貴賤、背景如何,一律裁撤!裁汰比例——三成!”他伸出三根手指,如同三柄裁決之劍!
“三成?!”階下終于有人忍不住失聲驚叫起來,聲音充滿了極度的驚恐!裁汰三成官吏!這意味著大宋龐大的官僚體系將瞬間坍塌一小半!無數依靠恩蔭、裙帶關系上位、尸位素餐的勛貴子弟將被掃地出門!這簡直是要捅破天!
趙正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間淹沒了那點微不足道的驚叫:
“其二!即刻推行‘考成法’!無論京官外官,無論清流濁流,自即日起,所有官員政績,按月考評!由吏部牽頭,御史臺、三司協同!連續三月考評劣等者,革職查究!考評優異者,擢升重用!賞罰分明,絕無姑息!”他猛地一拍御案,發出“嘭”的一聲巨響,桌上的硯臺都跳了起來!“朕要的,是能做實事的干吏!不是只會吟風弄月、鉆營權貴的蠹蟲!”
死寂!絕對的死寂!
群臣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停滯了。裁汰三成冗員已是驚天動地,這“考成法”更是如同懸在每一個官員頭頂隨時會落下的利刃!按月考評,連續劣等即革職?這簡直是亙古未有之苛法!整個大宋的官場規則,將被徹底顛覆!不知有多少人瞬間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厚重的朝服。
劉娥的臉色已經不是鐵青,而是泛起了一層灰敗!裁撤冗員、推行考成!這哪里是革新?這分明是在掘她掌控朝堂數十年來賴以維系權力的根基!勛貴、外戚、以及那些依附于她的龐大官僚集團的利益,將在這一令之下被碾得粉碎!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殺人立威,這是要徹底掀翻她構筑的權力大廈!
“官家!”宰相王曾終于無法再保持沉默,這位一向以穩重著稱的老臣,聲音帶著顫抖上前一步,手中的象牙笏板幾乎要拿捏不住,“此事……此事關乎國體根本,牽連甚廣!倉促行之,恐動搖社稷根基,釀成滔天大禍啊!還請陛下三思!請太后娘娘……”
“朕意已決!”趙正冷冷地打斷了王曾的話,目光如同兩道冰錐,釘在王曾臉上,“王相是在教朕如何治國?還是覺得,朕的旨意不如太后的懿旨管用?!”最后一句,帶著赤裸裸的殺機和毫不掩飾的鋒芒,直刺御階右側的劉娥!
王曾如遭重擊,身體猛地一顫,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瞬間血色盡褪,變得煞白。他手中的象牙笏板“哐當”一聲脫手,砸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刺耳的脆響,在這死寂的大殿中久久回蕩。他嘴唇哆嗦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頹然低下頭去,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趙正不再看王曾,目光冷冷掃過階下那些噤若寒蟬的身影,仿佛在用眼神將他們每一個人牢牢釘在原地。
“范卿!”趙正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位唯一還保持著某種清正風骨的青袍官員身上,“裁撤冗員、頒行考成法之細則,由你主持草擬!明日此時,朕要看到條陳初稿!”
“臣……臣范仲淹……”范仲淹的身體因巨大的責任感和同樣巨大的壓力而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撩起青袍前襟,鄭重無比地跪伏于地,額頭深深觸及冰涼的金磚,發出沉悶的一聲叩響,“領旨謝恩!陛下知遇之恩,臣……萬死難報!”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決然。他能感受到背后無數道嫉恨、恐懼、甚至怨毒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但他更感受到了御座上那道目光中的信任與期許,那是一種足以點燃沉寂多年的熱血與抱負的力量!
劉娥緊緊閉著眼,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在極力壓制著隨時可能爆發的雷霆之怒。精心保養的長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留下幾道深深的月牙形印痕,幾乎要滲出血來。她知道,此刻再說什么都是徒勞,只會讓這“瘋魔”了的皇帝做出更不可理喻之事。她必須忍!忍過今日!
就在這幾乎要將人壓垮的死寂中,趙正嘴角卻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一絲與方才鐵血肅殺截然不同的、近乎輕佻的弧度。那笑容在染血的御案和冰冷的金磚映襯下,顯得格外邪異。
“朝政已畢,諸卿想必也乏了。”他的聲音變得懶洋洋,帶著一種刻意的輕松,“朕初登大寶,后宮亦需熱鬧熱鬧。來人,擺駕延福宮!傳張美人前來侍宴。”
階下群臣茫然地抬起頭,面面相覷,完全跟不上這喜怒無常、殺伐與享樂無縫切換的新帝思路。張美人?那位以美艷絕倫、性情潑辣、尤擅胡旋舞而名動宮闈的張妼晗?在這種剛剛血濺朝堂、裁官令下人心惶惶的時刻,召寵妃宴飲?這……
趙正的目光輕飄飄地掠過劉娥那張因極力隱忍而微微扭曲的鐵青面孔,嘴角那抹笑意愈發明顯,如同淬毒的刀鋒,慢悠悠地補了一句:
“對了,告訴張美人,朕今日,想看她跳那支最拿手、最……奔放的胡旋舞!”
胡旋舞!
這三個字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大殿內剛剛因趙正關注后宮而略微松弛的氣氛瞬間再次繃緊!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那可是源自西域、節奏狂放、旋轉如風、肢體舒展幅度極大,甚至帶著撩人風情的舞蹈!自漢唐以來,便被道學之士斥為“傷風敗俗”、“靡靡之音”,在莊重守禮的宋代宮廷更是罕見。皇帝竟要在這種時候,召寵妃當眾獻演此舞?這簡直是……
“趙禎!”劉娥再也無法忍耐,霍然睜開雙眼,那里面燃燒的怒火幾乎要將趙正吞噬!她猛地站起身,手指顫抖地指向趙正,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尖利刺耳,“你究竟意欲何為?!紫宸殿上剛剛……剛剛……你轉頭便要看那等下作舞樂?你眼里還有沒有祖宗法度?!還有沒有……”
“太后娘娘息怒。”趙正慢條斯理地打斷了她,甚至頗有些愜意地端起旁邊案幾上剛剛奉上的、尚有余溫的御盞,輕輕撥弄了一下漂浮的茶沫。那動作從容不迫,與劉娥的暴怒形成鮮明到刺眼的對比。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視著鳳座之上那尊盛怒的“神祇”,嘴角的笑意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戲謔與挑釁:
“后宮婦人,安享清福便是。”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在殿內每一個人的耳膜上,如同寒冰碎裂:
“這前朝的事,還有這宮闈內朕想看什么歌舞……就不勞您老人家費心了。”
他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劉娥那保養得宜、卻因憤怒而指甲深深掐入扶手的白皙手指,聲音如同帶著冰棱:
“太后娘娘,您的手……”
“越界了。”
“越界了”三個字,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劉娥的心臟!
她的臉色瞬間由鐵青轉為一種可怕的灰白,身體猛地一晃,若非及時扶住鳳座的靠背,幾乎就要站立不穩!那雙曾經執掌乾坤、翻云覆雨的鳳眸,此刻只剩下震驚、屈辱、以及一種被徹底撕碎尊嚴的滔天怒火!她死死盯著御座上那張年輕、冷酷、帶著邪異笑容的臉,胸膛劇烈起伏,嘴唇哆嗦著,卻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那無形的簾幕,那垂簾聽政的無上權柄,就在這輕飄飄的三個字中,被新帝當著她所有臣子的面,撕得粉碎!一種大廈將傾的寒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她。
趙正卻不再看她,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了一片微不足道的塵埃。他悠然站起身,明黃色的龍袍在殿內燭火下流轉著刺目的光華。
“退朝!”
兩個字,干脆利落,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回蕩在紫宸殿這方剛剛經歷了血與火、權謀與顛覆的巨大囚籠之中。那聲音里,再無半分屬于少年趙禎的溫順,只剩下一種屬于征服者、屬于梟雄趙正的冰冷與睥睨。
夕陽如同一只碩大無朋的、流淌著熔金的巨獸,緩緩沉入汴京城鱗次櫛比的青灰色屋脊之下。那最后的光芒,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血色,潑灑在巍峨莊嚴的大內宮墻之上,將冰冷堅硬的青磚染上一層凄艷的紅暈,宛如凝固的鮮血。白日里紫宸殿那場驚心動魄的朝會留下的血腥肅殺之氣,似乎還未曾完全消散,此刻又悄然融入了這濃郁的暮色里,使得整座皇城愈發顯得幽深莫測。
延福宮,這座皇家宴飲游樂的奢華宮苑,此刻卻門戶緊閉。雕梁畫棟的精美門窗皆被沉重的錦緞帷幕遮蔽得嚴嚴實實,隔絕了外界所有窺探的目光,仿佛一只蟄伏在暮色中的巨獸,收斂了爪牙,卻在黑暗中醞釀著更深的漩渦。
宮苑深處,一方由巨大整塊漢白玉雕琢而成的浴池氤氳著溫熱的霧氣,水面上漂浮著各色珍貴的花瓣和香料,濃郁的香氣混雜著水汽,營造出一種曖昧迷離的氛圍。水波蕩漾,泛起柔和的光。
趙正赤著上身,靠坐在溫熱的池壁邊緣,古銅色的肌膚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蘊藏著力量。溫熱的水流包裹著身體,似乎洗去了白日里沾染的血腥和朝堂上的硝煙,卻洗不掉他眉宇間那抹深沉如淵的思慮。白日里羅崇勛那絕望的哀嚎、劉娥震怒扭曲的面孔、王曾笏板落地的脆響、范仲淹叩首謝恩時眼中的決然……這些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流轉。
“陛下……”一聲嬌媚入骨的低喚,伴著細微的水聲,打破了浴池的寧靜。
張妼晗如同一尾無骨的美人魚,悄無聲息地從溫熱的水中浮現,帶著一身晶瑩的水珠和濃郁芬芳的花瓣,靠近趙正。她容顏絕艷,眼波流轉間媚態天成,帶著一種野性未馴的風情。濕潤的烏發貼在雪白的頰邊,更添幾分妖嬈。白日里那道召她獻舞的旨意,讓她心中充滿了得意與新帝如此“恩寵”的驚喜。此刻,她只想用盡渾身解數,將這位年輕君王的注意力牢牢鎖在自己身上。
她伸出柔若無骨、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帶著挑逗的意味,輕輕撫上趙正結實的胸膛,指尖順著胸肌的輪廓緩慢游移,如同彈奏一首無聲的誘惑樂章。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眸,大膽地迎視著趙正深邃的目光,紅唇微啟,吐氣如蘭:
“陛下……今日在紫宸殿……真是威風呢……”她的聲音刻意壓得又軟又糯,帶著一絲崇拜的顫音,“奴家……好生仰慕……”說著,身體又貼近了幾分,溫熱的胴體帶著水汽和花瓣的香氣,幾乎要貼到趙正身上。
趙正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眼中掠過一絲純粹的欣賞。這張臉,確實無愧于歷史記載的“冠絕后宮”。但他眼底深處,那份屬于權謀者的冷酷算計,卻如同冰層下的暗流,從未真正消散。他任由那撩撥的手指在自己胸膛滑動,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近乎玩味的笑意。
“哦?愛妃仰慕朕的威風?”他懶洋洋地開口,聲音在氤氳水汽中顯得有些模糊,“那……待會兒的胡旋舞,可要讓朕好好見識見識你的本事。”
張妼晗眼中媚意更盛,正欲再施展手段。
“陛下!”一個刻意壓低、卻帶著一絲急促的聲音在浴池入口的帷幕外響起,是張茂則。這位官復原職、成為皇帝耳目的大太監,此刻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凝重,“羅崇勛……已伏誅。尸體遵旨送出宮外處置了。”
趙正撫弄張妼晗濕發的手指微微一頓,眼神瞬間銳利如刀,方才的慵懶與曖昧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清醒:“知道了。”
張茂則的聲音繼續傳來,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寒意:“還有一事……八王爺府邸那邊……方才……似乎有些異動。”
八王爺?趙元儼?
趙正眼底深處的冰寒驟然凝聚!這位先帝的幼弟,太宗的第八子!在真宗朝便以“賢王”之名廣結人脈,勢力盤根錯節,一度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更是劉娥垂簾聽政時期,宗室中少數能與她分庭抗禮的存在!新帝登基,根基未穩,白日里又當眾廢黜太后權威,斬殺其心腹,推行震動朝野的裁官令……這位蟄伏已久的王爺,終于忍不住要有所動作了嗎?
趙正猛地從水中站起!帶起一片嘩啦的水響!水珠順著他精悍的身軀滾滾滑落。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依偎在他身旁的張妼晗一跳,她嬌呼一聲,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臉上那媚惑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與惶恐。她不明白,剛才還沉浸在溫柔鄉中的君王,怎么瞬間就變得如此……可怕?
趙正大步走向池邊,早有內侍捧著干燥的明黃色寢衣垂首恭候。他看也未看旁邊花容失色的張妼晗,任由內侍為自己披上寢衣,系好衣帶。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冷硬的節奏感。
“異動?”趙正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結冰的湖面,目光卻穿透了重重帷幕,投向殿外那深沉的、仿佛蘊藏著無盡陰謀的夜色,“細說!”
張茂則的身影在帷幕外躬得更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是。我們安插在府外街角的眼線回報,就在宮門快要下鑰前,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從王府角門,悄無聲息地陸續駛出了三輛烏蓬馬車。車輪吃重很深,絕非尋常訪客。車轍印……很深。”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凝重,“而且,其中一輛車的簾幔被風吹起一角,眼線隱約看到……看到里面似乎映著金屬的反光!很冷,很亮!”
金屬的反光!
這三個字如同冰冷的錐子,狠狠刺穿了浴池內溫熱迷離的空氣!
張妼晗俏臉煞白,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驚叫出聲,眼中充滿了驚恐。她雖然驕縱,卻也明白這“金屬反光”在此時此地意味著什么!
趙正系衣帶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仿佛聽到的只是無關緊要的瑣事。然而,他眼底深處那抹寒芒,卻驟然暴漲!如同古井中投入巨石,激起了噬人的漩渦!
馬車!沉甸甸的馬車!車廂內冰冷的金屬反光!
這絕不是尋常的訪客走動!
盔甲?兵器?還是在夜色掩飾下運送的……其他要命的東西?無論是哪種,都指向一個令人心驚的答案——這位“賢王”八皇叔,恐怕已經在磨刀霍霍,準備在他這位根基未穩的新帝背后,狠狠捅上一刀了!
劉娥今日在朝堂上那憤怒卻又強行隱忍的姿態……羅崇勛被拖出殿門的慘嚎……八王府邸深夜駛出的神秘馬車……這些看似孤立的點,在趙正的腦海中瞬間串聯成線!這絕非巧合!這是風暴來臨前沉悶的驚雷!
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趙正的脊椎!他方才在浴池中的慵懶和戲謔徹底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豹鎖定獵物般的專注與冷酷!這汴京的深宮之夜,遠比白日里那血濺紫宸殿的朝堂更加兇險萬分!暗流已經洶涌,刀鋒已然出鞘!
“哼……”一聲冰冷的、幾不可聞的輕哼從趙正鼻間逸出。他緩緩抬起手,指腹無意識地、緩慢地摩挲著自己光滑的下頜,感受著那年輕肌膚下奔騰的熱血和千年權謀積淀的冰冷意志。那雙深邃的眼眸,銳利得如同淬了寒毒的匕首,緊緊盯著殿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仿佛要穿透那重重宮墻,直抵那座位于汴京城另一角、此刻正暗藏殺機的王府深處!
“好得很。”趙正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與決絕,“朕倒要看看,是朕的刀快……”他嘴角勾起一絲近乎殘忍的弧度,一字一頓,如同宣告:
“還是他們的脖子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