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睜開眼時，首先看到的是一根房梁。

一根粗壯的、黑黢黢的房梁，陽光從窗欞間漏進來，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絕不是他那間三十平米的單身公寓天花板。

“大郎，醒了？“

一張布滿皺紋的中年婦女的臉突然出現在視野里，盤著古樸的發髻，臉上帶著殷切的關切。陶德下意識往后縮了縮，后腦勺卻撞上了硬邦邦的木頭床板，疼得他齜牙咧嘴。

“哎喲，小心著點！“婦人連忙伸手扶住他的腦袋，“頭還疼不疼？昨日從牛車上摔下來可把娘嚇壞了。“

陶德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婦人見狀，連忙轉身從矮桌上端來一個粗陶碗，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上半身。

“來，喝點蜜水。“

溫水入喉，帶著淡淡的甜味，陶德這才有機會打量四周——土坯砌成的墻壁，紙糊的窗戶，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蓋著一床打著補丁的棉被。墻角擺著一個粗糙的木柜，上面放著幾卷竹簡和一盞油燈。

這不是二十一世紀。

“我...這是哪兒？“陶德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哎呀！“婦人臉色驟變，手里的碗差點打翻，“老頭子！快來！大郎不認得了！“

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一個穿著粗布短打、滿臉風霜的中年漢子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個背著藤編藥箱的白胡子老者。

“讓老夫看看。“

老者坐下給陶德把脈，又翻開他的眼皮檢查，最后摸了摸他后腦勺上的腫塊。陶德這才注意到自己頭上纏著布條，隱隱作痛。

“無礙，只是受了驚嚇，靜養幾日便好。“老者從藥箱里取出幾片曬干的草藥，“煎服三日，忌葷腥。“

待老者離開，屋里只剩下陶德和那對中年夫婦。漢子搓著手，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大郎真不記得了？“

陶德茫然地搖頭。

“我是你爹陶朱，這是你娘周氏。“漢子指了指自己和婦人，“咱家在咸陽城外二十里的陶村，有良田五十畝，兩頭牛，三間正房兩間廂房...“

隨著漢子的講述，陶德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穿越了，而且穿越到了秦朝，秦始皇剛剛統一六國的時候。現在是始皇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221年。而他，成了陶家的獨子陶大郎，今年十八歲，昨天從牛車上摔下來昏了過去。

“大郎先歇著，娘去給你熬藥。“周氏抹著眼淚出去了，留下陶朱局促地坐在床邊。

陶德——現在應該叫陶大郎了——努力消化著這些信息。作為二十一世紀的農學博士，他居然穿越到了農業技術落后的秦朝，這簡直是...專業對口？

“那個...大郎啊，“陶朱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眼神飄忽，“三日后姜家姑娘來相看，你可要快些好起來...“

陶德差點又暈過去。相親？在秦朝？

陶朱見兒子臉色發白，連忙解釋：“姜家是咸陽城里的商戶，做綢緞買賣的。雖說是商籍，但家境殷實。他家姑娘今年十六，聽說生得端正，女紅也好...“

“爹，“陶德虛弱地打斷他，“我頭還疼...“

“啊，對，對！你先歇著！“陶朱慌忙起身，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我去看看你娘藥煎好沒有。“

房門關上后，陶德長舒一口氣，重新躺回硬邦邦的枕頭上。穿越？秦朝？相親？這些詞在他腦子里打轉。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不是做夢。

接下來的三天，陶德一邊養傷一邊整理思緒。從陶朱和周氏斷斷續續的講述中，他拼湊出了陶家的情況：陶家是村里的小地主，有五十畝地和兩頭牛，算是小康之家。陶大郎原本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家子弟，除了種地啥也不會，性格木訥，以至于十八歲了還沒說上親事。

“大郎雖然不機靈，但干活實在。“周氏一邊喂他喝藥一邊說，“前年咱家遭了旱，他硬是一擔一擔從河里挑水澆地，保住了三成收成...“

陶德聽得心里發酸。看來原主是個吃苦耐勞的好青年，可惜摔下牛車一命嗚呼，讓他這個現代人占了身子。

第四天一早，陶德被周氏從被窩里拖出來，換上了一套嶄新的深衣。深青色麻布制成的衣裳，腰間系著一條白色寬帶，頭上還戴了頂黑布冠。

“今日去咸陽城相看姜家姑娘，你可要精神些。“周氏一邊給他梳頭一邊叮囑，“姜家是城里做綢緞生意的，家境殷實。若能成，聘禮要五匹絹...“

陶德聽得頭大如斗。但轉念一想，在古代沒個媳婦確實不行，何況是做生意的人家，說不定能幫他推廣農業技術？畢竟他一個農學博士，腦子里裝的都是提高產量的法子，要是在秦朝推廣開來...

“大郎，發什么愣？“周氏拍了拍他的臉，“牛車備好了，快些出門，趕在午時前到咸陽城。“

陶朱已經等在院門口，身旁是一輛簡陋的牛車。拉車的是一頭瘦骨嶙峋的黃牛，正悠閑地反芻。陶德學著記憶中古人的樣子，笨拙地爬上牛車，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

“坐穩了！“陶朱輕輕甩了下鞭子，老黃牛慢悠悠地邁開步子。

牛車晃晃悠悠地走在土路上，陶德抓緊車沿，生怕再摔下去。沿途的景色讓他這個現代人大開眼界——廣袤的田野間點綴著茅草屋舍，農人們彎腰勞作，遠處可見連綿的秦嶺山脈。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沒有半點工業污染的氣息。

“爹，咱家種的是什么？“陶德試探著問。

“粟和小麥，還有些豆。“陶朱頭也不回地回答，“去年畝產不到一石，今年要是雨水好，興許能多收些。“

陶德在心里換算著單位。秦朝一畝約合現代0.7畝，一石約合60公斤...這產量低得可憐！放在現代，關中平原小麥畝產起碼五百公斤。

“要是能改良下耕作方法...“陶德自言自語。

“啥？“陶朱轉過頭，“大郎說啥？“

“沒、沒什么。“陶德連忙搖頭。他得小心行事，不能一下子表現得和原主差別太大。

兩個時辰后，牛車終于到達咸陽城。陶德第一次見到真實的秦朝都城，不禁瞠目結舌——高達三丈的城墻，整齊劃一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城門處有士兵把守，檢查過往行人的“驗“——相當于身份證。陶朱從懷里掏出兩塊刻有字的木牘，士兵看了看就放行了。

“咸陽城真大啊...“陶德忍不住感嘆。

“那可不！“陶朱驕傲地說，“天子腳下，能不大嗎？聽說光宮里就有上萬間屋子！“

進城后，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叫賣聲不絕于耳。有賣陶器的、賣布的、賣熟食的，甚至還有專門賣狗肉的。行人衣著各異，有穿絲綢的富人，也有衣衫襤褸的貧民。陶德看得目不暇接，差點從牛車上栽下去。

“坐穩了！“陶朱呵斥道，“馬上到姜家了。“

姜家住在城西的一個小院里，雖不算大，但收拾得干凈利落。一個穿著體面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等候，見到牛車便迎了上來。

“陶兄！路上可還順利？“

“托姜兄的福，一路平安。“陶朱跳下牛車，拱手行禮。

陶德學著父親的樣子行禮，差點又把自己絆倒。姜父——姜文——打量了他幾眼，露出滿意的笑容：“令郎果然一表人才，快請進！“

前廳里，姜母已經備好了茶水和點心。陶德被安排在下首，拘謹地坐著。大人們寒暄著今年的收成和城里的物價，他則偷偷觀察著屋內的陳設。比起陶家的簡陋，姜家明顯富裕許多，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材制成，墻上還掛著幾幅帛畫。

“...不如讓年輕人到后院走走？“姜母突然提議，“我家藍兒正在后院摘桃子呢。“

陶德心頭一跳。這是要安排“偶遇“了！

“甚好，甚好！“陶朱連連點頭，給兒子使了個眼色。

陶德只好起身，跟著一個婢女往后院走。穿過一道回廊，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小巧精致的園子，種著幾株桃樹，樹下有個穿著淡青色深衣的少女正踮著腳摘桃子。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愣住了。

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眉清目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腕上戴著一串...塑料珠子？

塑料？！秦朝哪來的塑料？！

“你...“陶德嗓子發干。

少女眼睛瞪得溜圓，手里的桃子啪嗒掉在地上。她左右看了看，突然用極低的聲音唱道：“奇變偶不變？“

“符號看象限！“陶德脫口而出。

少女捂住嘴，眼淚刷地流了下來：“我的媽呀...老鄉啊！“

婢女疑惑地看著兩人：“姜小姐？“

“沒事，沒事。“少女——姜藍——迅速擦干眼淚，強作鎮定，“我與陶公子...一見如故。你先下去吧，我們...賞賞花。“

待婢女走遠，兩人立刻躲到一棵大桃樹后。姜藍一把抓住陶德的手：“你是哪年穿過來的？怎么穿的？“

“2023年，實驗室爆炸。“陶德壓低聲音，“你呢？“

“2024年，車禍。“姜藍激動得聲音發顫，“我穿來三個月了，還以為這輩子要孤獨終老！你知道這三個月我有多絕望嗎？連個說普通話的人都沒有！“

陶德也激動不已：“我也剛穿來四天！昨天我才搞明白現在秦始皇剛統一六國...“

“噓！“姜藍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別直呼那位名諱，要叫'始皇帝'或者'陛下'。“

兩人正說著，前院傳來周氏的呼喚聲。姜藍急忙擦了擦眼淚，壓低聲音：“聽著，咱們得裝得像樣點。你假裝對我很滿意，我假裝對你一見鐘情，先把婚事定下來再說！“

陶德連連點頭：“好主意！你會織布？“

“廢話，我專業就是紡織工程！這三個月我已經改良了家里的織機，效率提高了三成...“

“太棒了！我是農學博士，咱們聯手，能在秦朝搞出一片天！“

姜藍突然紅了臉：“那...那也不能太快...我還沒談過戀愛呢...“

陶德撓撓頭：“先婚后愛？反正咱們都是現代人...“

前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趕緊分開一段距離。當周氏和姜母走進后院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幕——陶德正彬彬有禮地為姜藍摘下一個高處的桃子，姜藍則羞澀地低頭微笑。

“看來兩個孩子很投緣啊！“姜母喜笑顏開。

周氏也眉開眼笑：“可不是嘛！大郎平日木訥，今日倒是開竅了！“

當天離開姜家時，兩家已經交換了生辰八字，約定一個月后下聘。牛車上，陶朱高興得合不攏嘴：“大郎啊，姜家姑娘不錯吧？爹看你們聊得挺好！“

陶德望著漸行漸遠的咸陽城墻，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嗯，特別好。“

他摸了摸袖子里姜藍偷偷塞給他的紙條，上面用木炭畫著一個奇怪的圖案——一臺現代織機的簡圖，旁邊寫著“我想死你了“四個簡體字。

陶德忍不住笑出聲來。穿越到秦朝，居然還能遇到老鄉當媳婦，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爹，“他突然開口，“咱家的犁是不是該換了？“

“啊？“陶朱一愣，“去年才修過的...“

“我有個想法...“陶德瞇起眼睛，仿佛已經看到了曲轅犁在秦朝田野上翻土的景象。

夕陽西下，牛車慢悠悠地行駛在回村的土路上。陶德望著遠處炊煙裊裊的村落，心里突然踏實了許多。或許，這次穿越不是什么壞事。有土地，有技術，馬上還要有個知根知底的媳婦...

這秦朝種田生活，似乎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