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鈴花第一次在忘川河畔綻開時，天地間正飄著第三場雪。

花苞初綻的剎那，淡紫色的花瓣卷著靈氣舒展，像一串串懸在枝頭的鈴鐺?？蓽惤丝矗慷浠ɡ锒伎湛帐幨帲瑳]有尋常鈴鐺該有的舌片。

和楉就在這陣花香里睜開眼。

她赤足站在雪地里，腳踝邊圍著剛綻開的空鈴花，花瓣上的靈氣蹭得她皮膚發癢。抬手摸了摸頭頂，那里還沾著片沒來得及舒展的花瓣，淡紫色的，像她眼底的光。

“原來你長這樣?！币粋€蒼老的聲音從樹后傳來。

和楉轉頭，看見個拄著木杖的老翁，袍子上落滿了雪，卻半點不覺得冷。他盯著她看了半晌，又瞅了瞅那些花，忽然笑了：“難怪叫空鈴，連花神都帶著股空落落的勁兒?！?

和楉沒說話。她剛醒，還不太懂“空落落”是什么意思，只覺得這老翁身上的氣息很舒服，像曬了太陽的被子。

老翁也不介意她沉默，伸手拂過一朵空鈴花?；ò贻p輕晃了晃，發出極輕的嗡鳴，卻不成調，像首沒唱完的歌?！澳闵陟`氣，不沾因果，本可以一直守著這河，守著這些花，安安穩穩過活?！彼D了頓，木杖在雪地里敲了敲，“可這天地啊，最容不得‘安穩’二字。”

和楉眨了眨眼，指尖碰了碰那朵被老翁拂過的花。靈氣順著指尖涌進她身體，帶來些零碎的畫面——翻涌的黑云，斷裂的山峰，還有一片在火里凋零的淡紫色。

“那是什么？”她終于開口，聲音清清淡淡的，像風吹過空鈴花的縫隙。

老翁望著忘川河盡頭那片翻滾的霧，嘆了口氣：“是將來。”他轉過身，木杖指向河對岸，“過了這條河，就是人間。人間的靈氣快被抽干了，那些靠靈氣活的東西，要么瘋了，要么死了?！?

和楉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霧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見?？伤芨杏X到，對岸有種很不舒服的氣息，像燒糊的藥，嗆得她心口發緊。

“他們說，空鈴花能聚靈氣?！崩衔毯鋈徽f，“你是花神，或許……能救一救。”

和楉低頭看了看腳邊的花。它們還在輕輕搖晃，明明沒有鈴舌，卻像是在努力想發出聲音。她忽然覺得，那“空落落”的感覺，好像不止是說花。

“我去看看。”她輕聲說。

老翁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里的皺紋舒展開來：“也好。去看看，總比守著一片空鈴鐺強?！?

和楉彎腰，摘了朵開得最盛的空鈴花，別在衣襟上。花瓣蹭著她的鎖骨，涼絲絲的。她抬腳往河邊走，雪在她腳下化出一個個淺淺的腳印，每個腳印里都冒出點淡紫色的靈氣，像剛破土的嫩芽。

老翁在她身后喊：“記住了，別隨便動心。你是空鈴花神，心里要是填了東西，花就不響了?！?

和楉沒回頭，只是揮了揮手。

她踩著忘川河上的靈氣往前走，河水在她腳下分開，露出底下亮晶晶的河底，像鋪了層碎掉的星星。衣襟上的空鈴花輕輕晃著，這一次，她好像聽見了點什么——不是鈴聲，是很多很多細碎的、求救的聲音，從河對岸，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順著風，鉆進了那朵沒有鈴舌的花里。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那些空著的地方，或許就要被填滿了。只是填進來的是什么，她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