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窗》

三月的風裹著消毒水味灌進樓道時，林夏正對著手機屏幕數防護服上的褶皺。視頻里的丈夫張野瞇著眼睛笑，護目鏡后的霧氣暈開他的睫毛，像浸了水的蒲公英。

“今天給302的奶奶送藥，她非要塞我塊桃酥。“張野的聲音隔著兩層口罩，像被揉皺的紙，“鋁箔紙包著，硬得能硌掉牙。“

林夏把鏡頭對準窗臺，那里擺著七個礦泉水瓶，瓶身上的日期從3月12號排到今天。每天早上她都會換一瓶新的，瓶底朝上扣著，等張野輪休回家時，就能數出他缺席了多少個日出。

社區微信群突然炸開鍋。有人發了段模糊的視頻，穿防護服的人被抬上救護車，鞋套上沾著的紅泥在水泥地上拖出蜿蜒的線。林夏的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屏幕映出她發白的嘴唇——張野今早說過要去老舊的紅磚樓做核酸，那里的花壇剛翻過土。

樓道里的聲控燈亮了又滅。她數到第十七次黑暗時，手機終于震動。不是張野，是社區主任發來的消息：“張醫生沒事，剛才是低血糖暈倒了，現在在社區醫院輸液。“

林夏抓起鑰匙沖下樓，夜風掀起她的衣角。社區醫院的玻璃門虛掩著，她看見張野坐在長椅上，防護服脫了一半，露出沾著藥漬的白大褂。他正低頭啃著什么，側臉的線條在應急燈的光里顯得柔和。

“偷吃什么呢？“她推開門，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張野猛地抬頭，手里的桃酥渣掉了一地。“302奶奶給的，“他咧開嘴笑，露出沾著碎屑的牙齒，“硬歸硬，甜得很。“

月光從窗戶溜進來，落在他們之間散落的桃酥渣上，像撒了一把碎星星。林夏忽然想起早晨換的礦泉水瓶，明天該多擺一個了——等這場雨停了，他們要一起數清楚，那些隔著玻璃的日子里，藏著多少顆等待發芽的春天。

張野歸隊那天，林夏往他的帆布包里塞了袋冰糖。“低血糖就含一塊，比桃酥頂用。“她低頭系著袋口的結，指尖蹭過他手腕上的勒痕——那是防護服袖口磨出來的，紅得像道未愈的傷口。

張野突然把她拽進懷里。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時，林夏聽見他胸腔里的心跳，比社區微信群里此起彼伏的消息提示音還要急。“等解封了，“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咱們去302奶奶家吃她親手做的桃酥，剛出爐的那種。“

樓道里的礦泉水瓶擺到第二十三天時，林夏收到一張照片。張野在防護服背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旁邊用馬克筆寫著“今日晴“。照片背景是紅磚樓的花壇，新栽的月季抽出了嫩芽，沾著晨露的樣子像極了奶奶皺紋里的笑意。

社區開始發通行證那天，林夏在窗臺擺了盆薄荷。她數著葉片舒展的弧度時，手機彈出張野的視頻邀請。鏡頭里他正幫302奶奶澆花，老人舉著個搪瓷缸子，往他手里倒著什么。“奶奶說這是她孫女寄來的蜂蜜，“張野舉著缸子晃了晃，琥珀色的液體在陽光下晃出溫柔的光，“她說等咱們去做客，就用這個拌蜂蜜桃酥。“

薄荷長到第七片葉子時，張野終于回家了。他進門先去數窗臺上的礦泉水瓶，數到第二十七個時突然轉身，從包里掏出個鋁箔紙包。“302奶奶昨天烤的，“他解開紙包，金黃的桃酥冒著熱氣，“她說涼了就不好吃了，非要我今天一定帶給你。“

林夏咬下一口，酥皮簌簌落在手背上。甜意漫過舌尖時，她看見張野手腕上的勒痕淡成了淺粉色，像被春天吻過的印記。窗外的陽光漫進屋子，落在他們腳邊那盆薄荷上，葉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細碎的光，仿佛把整個遲到的春天，都釀成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