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味的風裹著灰黑色的沙礫，打在破舊的青銅面具上，發出細碎的噼啪聲。

墨衍蜷縮在半截斷裂的石俑后面，右手攥著塊磨得發亮的獸骨匕首，左手按著腰側滲血的傷口。血是暗紅色的，混著些微黑絲，那是墟氣開始侵蝕血肉的征兆。

“該死的鐵脊狼。”他低聲罵了句，聲音被面具過濾得有些沉悶。

這里是黑風墟的外圍，歸墟界域里數不清的墟穴之一。天空永遠是鉛灰色的，偶爾有扭曲的能量流像蛇一樣劃過，那是墟化到極致的靈氣，碰一下就能讓筑基境修士的靈樞點蒙塵。

墨衍不是修士。

至少在所有人看來是這樣。

他沒有靈樞點。

這個世界的人，生來就帶著與天地共鳴的靈樞，少則一兩個，多則六七個，像是人體內的星辰。有了靈樞才能引氣入體，踏上“四境歸真法”的修煉路。

而他，墨衍，從記事起就在這墟穴邊緣掙扎，那些所謂的靈樞點，在他體內從未存在過。

本該是死路一條。

墟氣無孔不入，沒有靈樞點凝聚元力抵抗，普通人三天就會被侵蝕成失去理智的畸變體。可他活了下來，不僅活了下來，還在這吃人的地方撐了整整十年。

十年，足夠讓一個稚童長成少年，也足夠讓黑風墟外圍的拾荒者們，對這個總也長不“老”的小子，生出些莫名的忌憚。

“咔噠。”

細微的骨骼摩擦聲從左前方傳來。墨衍瞬間繃緊身體，瞳孔微微收縮。

不是鐵脊狼。那畜生剛才已經被他用陷阱和半罐“蝕骨液”解決了，代價是腰上被劃了道口子。

是別的東西。

他緩緩轉動脖頸，視線越過布滿裂紋的巖石，落在三十步外的陰影里。

一團蠕動的灰黑色肉塊，大約半人高，表面不斷有細小的觸須伸出又縮回，地上的沙礫被觸須碰到，立刻化作黑色的粉末。

“腐肉墟蟲。”墨衍的心跳漏了一拍。

比鐵脊狼麻煩得多。這東西是純粹的墟化產物，沒有痛覺，一身黏液腐蝕性極強，最要命的是，它對活物的氣息極其敏感。

自己的血味，引來了這東西。

不能硬拼。

墨衍迅速掃視四周。左邊是陡峭的巖壁，右邊是剛才設陷阱留下的坑洞，里面還殘留著蝕骨液的刺鼻氣味。

腐肉墟蟲的觸須猛地指向他的方向，肉塊開始加速蠕動，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跑！

墨衍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朝右邊的坑洞沖去。同時左手在腰間一抹，抓出一把干燥的黑色粉末，這是他用墟獸骸骨磨成的，對低階墟物有微弱的驅避效果。

粉末撒出，腐肉墟蟲的速度果然慢了半拍，但依舊緊追不舍。

距離坑洞還有幾步遠時，墨衍腳下猛地一踏，身體借著反沖力向左前方躍起，恰好落在坑洞邊緣的一塊巖石上。

腐肉墟蟲緊隨而至，它顯然沒什么智慧，一頭扎進了坑洞。

“就是現在！”

墨衍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右手猛地將獸骨匕首插進巖石縫隙里，同時拉動了早已系在上面的粗麻繩。

“嘩啦——”

坑洞上方覆蓋的偽裝物和幾塊沉重的碎石瞬間落下，將整個坑洞封死。里面傳來一陣瘋狂的撞擊聲和黏液腐蝕石頭的“嗤嗤”聲。

墨衍沒有停留，甚至沒去看陷阱是否能徹底困住那東西。在墟穴邊緣，任何遲疑都可能致命。

他沿著巖壁快速移動，腳步輕盈得像只野貓，受傷的腰部似乎并沒有影響他的動作。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股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暖流正在緩緩修復著傷口，那是他體內獨有的“源炁”，由稀薄的墟氣轉化而來，溫和，卻堅韌。

跑出去大約一炷香的時間，直到聽不到身后的動靜，墨衍才拐進一個狹窄的石縫，這是他的臨時藏身點之一。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摘下青銅面具，露出一張過分清秀的臉。

十六七歲的模樣，皮膚是長期不見天日的蒼白，五官卻很精致，尤其是一雙眼睛，黑得像最深的夜空，此刻里面卻盛滿了與年齡不符的警惕和疲憊。

十年了。

從他記事起，就在這個叫黑風墟的地方流浪。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只有一個模糊的記憶片段——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句沒聽清的低語，然后就是無盡的黑暗和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拾荒者們都說他是個怪物。因為他不會修煉，卻能在墟氣里活這么久；因為他的樣貌，十年間幾乎沒什么變化，像是被時間遺忘了。

“長生者……”

墨衍低聲念出這三個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這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危險。

三年前，一次意外，他被一群拾荒者圍攻，跌落進一處更深層的墟穴裂隙。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定了，可他三天后爬了出來，除了狼狽些，毫發無傷，甚至連容貌都沒變一絲。

“長生者”的流言，就是從那時開始流傳的。

在這個靈氣日漸墟化，強者壽命都在銳減的世界，“長生”兩個字，足以讓任何人瘋狂。

靈樞盟的修士會想抓住他研究長生的秘密，歸墟教的瘋子會認為他是歸墟之息的寵兒，甚至連那些掙扎求生的拾荒者，也會為了一絲虛無縹緲的可能，對他拔刀相向。

這三年，他活得像只老鼠，東躲西藏，靠著對黑風墟地形的熟悉和那點詭異的運氣，才一次次逃過追殺。

他輕輕按住胸口，那里的皮膚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微微發燙。

不是心臟，而是一塊融入了血肉的碎片，像是某種金屬，又像是某種玉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在他跌落裂隙時，這塊碎片突然從他體內覺醒，救了他一命，也讓他徹底暴露在“長生”的疑云之下。

他叫它“逆命星盤”。

一個毫無根據，卻在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的名字。

就在這時，星盤碎片的溫度似乎升高了一絲。

墨衍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只有在感知到強烈危險，或者……發現什么特殊東西的時候，才會出現。

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石縫外，風聲依舊，夾雜著遠處墟獸的嘶吼。

但似乎……還有別的聲音。

一種很輕微的，像是金屬摩擦巖石的聲音，斷斷續續，正從石縫深處傳來。

墨衍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這個石縫他來過幾次，一直以為就是個普通的死胡同，難道里面還有通路？

他握緊獸骨匕首，借著從石縫入口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小心翼翼地向深處走去。

越往里走，空氣越發陰冷，墟氣的濃度也似乎高了一些，但奇怪的是，墨衍并沒有感覺到往常那種被侵蝕的刺痛感，體內的源炁反而活躍了幾分。

那金屬摩擦聲越來越清晰了。

走了大約數十步，前方的石壁突然出現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光線從里面隱約透出。

墨衍停下腳步，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

他有一種預感，里面有什么東西，或許……和他的過去有關。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矮身鉆進了洞口。

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不大的石室，墻壁上鑲嵌著幾顆散發著微弱熒光的礦石，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石室中央，停放著一具石棺。

而那金屬摩擦聲，正是從石棺里面傳出來的！

墨衍的瞳孔驟然收縮，握緊匕首，一步一步地靠近石棺。

石棺很古老，表面刻滿了模糊不清的紋路，像是某種符文，又像是某種星圖。棺蓋并沒有完全蓋嚴，留著一道縫隙，那聲音和光線，正是從縫隙里透出來的。

他走到石棺旁，猶豫了一下，伸出左手，輕輕按在了冰冷的棺蓋上。

就在他的手接觸到棺蓋的瞬間，胸口的逆命星盤碎片猛地爆發出一陣灼熱的溫度，一股龐雜而破碎的信息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入他的腦海！

“歸墟……之劫……”

“靈樞……隕落……”

“逆命……星盤……”

“吾兒……墨衍……”

斷斷續續的詞語在腦海中炸開，墨衍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差點栽倒在地。

“吾兒……墨衍……”

最后那句低語，溫柔而悲傷，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塵封已久的記憶。

那個溫暖的懷抱，那雙溫柔的眼睛，那句沒聽清的低語……

都對上了！

這石棺里的人，和他有關？是他的親人？

就在墨衍心神激蕩之際，石棺內部的摩擦聲突然變得劇烈起來，緊接著，“咔嚓”一聲脆響，棺蓋竟然被從里面，緩緩推開了一道更大的縫隙！

一只蒼白的、纖細的手，從縫隙里伸了出來，搭在了棺沿上。

那只手很美，卻毫無生氣，指甲泛著淡淡的青黑色。

墨衍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不是活人的手！

石棺里，到底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