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著半杯冷掉的豆漿沖進寫字樓的高層電梯。電梯廳擠滿了趕著最后一分鐘打卡的人，不銹鋼鏡面映出無數張低著頭看手機的困倦的臉。我按了44樓。我盯著跳動的數字，到33樓時按鈕燈明明已經熄滅，電梯門沒開，鋼纜卻發出一聲悶響，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拽了一把。亮著的按鈕開始瘋狂竄動，32變成 35，35跳成 48，有人緊張的指尖在按鍵面板上亂按，上層的數字一個個亮起，像串急促的警示燈。但轎廂仍在加速，胃被拋到喉嚨口，耳邊的風聲從嗚咽變成尖嘯。我看見樓層指示數字在 40以上開始模糊，按鍵被按得發燙，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

突然的失重讓我抓住了扶手。眼前的數字消失了，廂頂的燈開始瘋狂閃爍，白光里混著鐵銹色的陰影。然后是撞擊——不是硬碰硬的鈍響，而是像牙齒咬碎錫箔紙的脆裂聲。鋁合金頂層在視野里炸開，碎片擦過我的耳朵，帶著冰涼的金屬碎屑。額頭先是一陣麻木，隨即傳來細密的刺痛，感覺有液體順著臉往下淌。

我一個人隨著電梯沖破了樓頂，整個個身子懸在樓外，抱著一個煙囪。原來頂層之上還有一層，像塊被遺忘的補丁，水泥地面裂著，露出底下的鋼筋。風裹著沙礫打在臉上，整棟樓都在微微搖晃，不是錯覺，是真的在晃，仿佛巨型海獸的脊背。

懷里的煙囪狀鐵管燙得驚人，銹跡蹭在掌心，留下紅色的印記。低頭時心臟猛地一縮，底下是被云層切碎的城市，車流變成蠕動的光斑，40多層的高度讓空氣都稀薄得發藍。這兩層頂層都沒有護欄，邊緣就是筆直的墜落，風從側面撞過來，帶著高空特有的、能掀翻一切的蠻橫。

“慢點！”

女孩的聲音突然炸開。我轉頭看見兩個小小的身影，十歲左右的姐姐穿著紅色連衣裙，裙擺被風撕得獵獵作響，正踮著腳追前面的男孩。弟弟最多四歲，穿著藍白條紋衣服，涼鞋，在水泥地上啪嗒啪嗒地跑，每一步都離邊緣只有半步距離。

“別追了！”我吼出聲，聲音被風撕成碎片。姐姐沒回頭，辮子在空中甩成弧線，眼里只有弟弟晃動的背影。男孩突然咯咯笑起來，轉身時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撲去。

我的呼吸卡在喉嚨里。他的鼻尖離邊緣只有一厘米，小手掌撐在龜裂的水泥上，指縫里滲進灰沙。風掀起他的衣角，像要把這團小小的肉球直接卷下去。我死死咬住嘴唇，嘗到血腥味，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男孩爬起來時晃了晃，接著又邁開小腿跑。姐姐的紅裙像一團火焰，緊隨其后。他們在邊緣反復跌倒又爬起，膝蓋磕在地上發出悶響，卻始終沒有哭。男孩的涼鞋掉了一只，光著的腳在碎石上劃出紅痕，每次接近墜落點時，他的小腦袋都會往前探，仿佛在看底下的云。

風越來越大，煙囪在我懷里震動，發出蜂鳴般的聲響。樓體的搖晃變得明顯，腳下的水泥開始簌簌掉渣。我閉上眼睛，指甲深深摳進煙囪的銹跡里，心里的呼喊比風聲更響——別跑了，停下，快停下。

但他們聽不見。紅裙和藍白條紋像不安分的火苗和浪花，在世界的邊緣永無止境的追逐。我抱著滾燙的煙囪，感覺自己比那兩個孩子更接近墜落的邊緣，每一次樓體晃動，都有什么東西在骨頭里碎裂開來。

就在小男孩身體前傾馬上要掉下去的瞬間，我猛地松開煙囪撲過去。即將抓住他衣服帶的剎那，整棟樓突然傾斜，風卷著紅裙從我眼前掠過，兩個孩子的笑聲和驚叫聲攪在一起，像被踩碎的玻璃珠。我重重撞在樓頂露出的鋼筋上，疼得眼前發黑沒了知覺。

再次睜眼時，電梯正平穩地停在 44層。走到辦公室冷白的燈光照著眼睛生疼，微微說今天怎么遲到了啊，領導剛剛還問你怎么還沒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