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城下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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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噩耗
古城的十二月,初雪來得猝不及防。孫悅?cè)还o洗得發(fā)白的羽絨服,站在公交站臺呵出一團白氣,那團白氣在寒風里打了個旋,沒等落地就散了。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他以為是外賣平臺的派單提醒——這個月房租還沒湊齊,他最近總在下班后跑幾單外賣——掏出手機時,屏幕上跳動的“二叔”兩個字卻讓手指猛地發(fā)僵。
“喂,二叔。”他的聲音在寒風中微微發(fā)顫,尾音被風刮得七零八落。
電話那頭的電流聲滋滋作響,二叔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悅?cè)唬銒尅銒尳裨鐣炦^去了,縣醫(yī)院查出來是胃癌,晚期。”
孫悅?cè)桓杏X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他剛領(lǐng)到第一個月工資,兩千八百塊,昨晚還在出租屋里盤算著給家里寄兩千,剩下的錢夠自己省吃儉用一個月。超市貨架上打折的中老年奶粉還在眼前晃,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下次回家時要裝作不經(jīng)意地把奶粉塞進母親手里。
“不可能,”他下意識地反駁,喉嚨發(fā)緊,“我上個月打電話回家,我媽還說地里的麥子收完了,說今年收成好,身體好著呢。”
“好個啥!”二叔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她是怕你剛工作分心!這半年來吃不下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硬撐著不讓我們告訴你!前陣子摘棉花,她蹲在地里半天起不來,還說就是累著了……”
公交車到站的提示音刺耳地響起,孫悅?cè)粎s像被釘在原地。他望著車窗外模糊的霓虹,那些曾經(jīng)讓他心生向往的都市燈火——入職那天他特意繞路看的鐘樓夜景,加班后路過的寫字樓燈光——此刻都變成了扎眼的光斑,晃得他眼睛生疼。
“醫(yī)生說……還有多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像被凍裂的樹枝。
“最多三個月。”二叔的聲音輕得像雪花,“家里的錢都花光了,你爸把牛賣了,也只湊夠兩千塊。悅?cè)唬銒屢恢蹦钪悖f想再看看你穿她織的毛衣……”
孫悅?cè)粧炝穗娫挘自诠徽九_后面劇烈咳嗽起來。羽絨服領(lǐng)口蹭到凍得通紅的鼻尖,帶來一陣刺痛。他想起母親送他去火車站時的模樣,佝僂著背,把煮好的雞蛋塞進他背包,反復(fù)叮囑城里冷要多穿衣服。那時母親的臉色就不太好,顴骨泛著不正常的紅,他只當是農(nóng)忙累著了,還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媽,你快回去吧”。
手機余額顯示還有三千二百六十二塊,那是他省吃儉用攢下的全部積蓄。他立刻打開購票軟件,最近的一趟綠皮火車要明天凌晨發(fā)車,硬座票價一百七十二元。點擊付款時,手指在屏幕上懸停許久——這一去,下個月的房租怎么辦?但母親的臉在眼前晃,他最終還是咬著牙按下了確認鍵。
回到十平米的出租屋,孫悅?cè)环霾卦诖舶逑碌拇嬲邸D鞘撬髮W(xué)四年獎學(xué)金和兼職攢下的錢,原本打算用來付房租押金,現(xiàn)在余額只剩下五千八百塊。他把存折塞進內(nèi)衣口袋,又從行李箱底層翻出母親織的毛衣,針腳密密麻麻,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袖口處還留著他去年不小心勾破后母親補的補丁。
凌晨三點,孫悅?cè)槐持及哌M火車站。候車廳里擠滿了人,泡面味和汗味混雜在冷空氣中。他找了個角落坐下,鄰座的大叔正在啃面包,碎屑掉在磨破的牛仔褲上。火車晚點的廣播一遍遍響起,孫悅?cè)欢⒅巴馄岷诘囊箍眨蹨I突然毫無征兆地滑落。
他想起拿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那天,全村人都來道賀。父親把通知書揣在懷里,逢人就掏出來看,紙角都磨卷了;母親在灶臺前偷偷抹眼淚,炒了滿滿一桌菜,其中有他最愛吃的紅燒豆腐,那天的豆腐燉得特別爛,他后來才知道,母親那天手抖得厲害,差點把鍋摔了。那時他以為,只要考上大學(xué),就能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就能走出黃土地,在大城市扎根立足。
火車終于進站,孫悅?cè)浑S著人潮擠上車。硬座車廂里人聲鼎沸,他靠著車窗坐下,看著窗外掠過的燈火發(fā)呆。手機在這時亮起,是部門主管發(fā)來的消息,問他明天能不能正常上班。他打字回復(fù):“家里有急事,請三天假。”發(fā)送成功后,他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蜷縮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卻怎么也睡不著,母親補毛衣的身影總在眼前晃。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列車員的報站聲驚醒。窗外天已微亮,熟悉的黃土高原出現(xiàn)在視野里,溝壑縱橫的黃土地在晨光里泛著土黃色的光。他站起身,腿麻得差點摔倒,扶著過道的欄桿慢慢挪動。下火車轉(zhuǎn)汽車,再換乘三輪摩托,當熟悉的村口出現(xiàn)在眼前時,孫悅?cè)坏哪_步卻變得異常沉重,村口那棵老槐樹的枝椏在寒風里抖著,像母親枯瘦的手指。
院子里晾曬著玉米棒子,父親坐在門檻上抽煙,背影佝僂得像一截枯木。看見孫悅?cè)唬赣H猛地站起來,手里的煙鍋“當啷”掉在地上:“然然,你咋回來了?”
“我媽呢?”孫悅?cè)坏穆曇舾蓾硢。韲迪癖簧凹埬ミ^。
父親別過頭,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在屋里躺著呢,剛睡著。”
孫悅?cè)粵_進屋里,昏暗的燈光下,母親躺在床上,臉頰深陷,頭發(fā)白了大半,原本合身的棉襖顯得空蕩蕩的。聽見動靜,母親緩緩睜開眼,看見他時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然然,你咋回來了?不耽誤工作嗎?城里天冷,你穿夠了沒?”
“媽,我請假了。”孫悅?cè)晃兆∧赣H枯瘦的手,那雙手布滿老繭,冰冷得嚇人,“我們?nèi)ノ靼仓尾。抢锏尼t(yī)院好。”
母親虛弱地搖頭,嘴角扯出個笑:“治不好了,別白花那錢。你剛工作,要攢錢娶媳婦……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媽,你別胡說!”孫悅?cè)坏难蹨I再也忍不住,“我能掙錢了,一定能把你治好。”
這時,二叔走進來,手里拿著一沓化驗單:“然然,縣醫(yī)院的醫(yī)生說,最好還是去大醫(yī)院看看,或許還有希望。”
孫悅?cè)荒税蜒蹨I,掏出手機開始查西安的醫(yī)院:“我現(xiàn)在就掛號,明天就帶媽去西安。”
父親在一旁唉聲嘆氣:“家里就剩兩千塊了,去西安哪夠啊。”
孫悅?cè)坏男某亮讼氯ィ蜷_手機銀行,看著余額里的數(shù)字,咬了咬牙:“我有錢,不夠我再想辦法。”
那天晚上,孫悅?cè)皇卦谀赣H床邊,聽著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一夜未眠。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總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他,自己卻舍不得吃穿。有次他發(fā)高燒,母親背著他走了十幾里夜路去鎮(zhèn)上醫(yī)院,回來時鞋都磨破了,腳底板全是血泡。他發(fā)誓一定要治好母親的病,可現(xiàn)實卻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刺穿著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