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身體好痛，我現在在哪里？”

霍雨浩的意識像是沉在冰水里，猛地被一陣刺骨的疼拽回現實。

他費力地睜開眼，睫毛上還沾著些潮濕的涼意，視線里卻不是神界那流淌著金光的云層。

這不是神界。

更不是他成為神祇后住的神殿。

這是他小時候住的那間茅草屋，連墻角那堆沾著泥的柴火垛都和記憶里分毫不差。

“我明明是繼承了一級神祇的位置，剛要去見梧桐……”

他撐著胳膊坐起來，后頸的鈍痛突然炸開，像有根燒紅的鐵絲扎進骨頭里。

記憶在這一刻斷裂。

前一秒還是神界輝煌的宮殿，下一秒就被人用重物砸中了后頸，眼前只剩下無邊的黑。

可現在……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纖細、瘦弱，指關節因為常年干粗活泛著紅，掌心還留著幾道沒長好的凍瘡疤。

這分明是他十歲時的手。

難道被打暈后，竟回到了過去？

正當他腦子亂成一團麻，屋外傳來一陣微弱的咳嗽聲，接著是木棍刮過地面的沙沙聲。

那聲音很輕。

卻像一把鑰匙，猛地撬開了他塵封的記憶。

“小浩，你……你醒了？”

門被推開的瞬間，冷風卷著雪沫子灌進來，吹得霍雨浩打了個寒顫。

門口站著的女人裹著件洗得發白的單衣，頭發用根破布條松松挽著。

幾縷碎發粘在汗濕的額角。

她手里拄著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另一只手捂著胸口。

每說一個字都要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白得像紙。

霍雨浩的眼睛猛地一縮，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是母親，霍云兒。

記憶里母親總是病著，咳嗽聲從早到晚不斷，卻總在他面前強撐著笑意。

后來她到底是怎么離開的？

好像是一個大雪天，她為了給主母家洗一筐棉衣，在冰冷的水里泡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就咳著血倒在了柴房里……

他甚至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

“媽……媽媽？”

這兩個字堵在喉嚨里太久。

出口時已經變了調，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霍云兒被他這聲叫得愣了愣。

隨即快步走到床邊，木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她伸出手想碰他的額頭。

指尖剛要觸到，又像怕燙似的縮了縮，最后只是輕輕拂開他額前的碎發。

“你昨天在院里劈柴，不小心被木柴砸到了頭，暈了一天呢。”她的聲音很輕，帶著病氣的沙啞。

“現在還疼不疼？我去給你熬點米湯？”

霍雨浩看著她眼下的烏青。

看著她嘴唇上干裂的口子。

看著她那件連補丁都打了好幾層的單衣。

這是她唯一能穿出門的衣服了。

“我不疼。”

他猛地抓住母親的手。

她的手冰涼，指節因為常年勞作變形，掌心全是裂口。

霍雨浩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

砸在母親的手背上，滾燙的。

“媽，你怎么穿這么少？”

他這才注意到母親在發抖，嘴唇都凍得發紫。

“快到炕上來暖和暖和！”

霍云兒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無措。

抬手想擦他的眼淚，又想起自己手上全是灰，便用袖口蹭了蹭。

“傻孩子，哭什么。”她笑了笑，眼角的細紋擠在一起。

藏著化不開的疲憊。

“我沒事，剛去后院抱了點柴。”

“媽媽，你又去主母家了？”霍雨浩突然想起什么，聲音陡然拔高。

主母，也就是那個男人的正妻。

從來沒給過母親好臉色，總是變著法地刁難她。

昨天他被砸到頭，恐怕也和主母脫不了干系。

霍云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他的目光，彎腰去撿地上的木棍。

“沒、沒有……我就是去給王嬸送了雙鞋。”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要融進風里。

霍雨浩哪里會信。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又看了看母親凍得發紅的耳朵。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剜了一下。

前世他年紀小，只知道母親總往主母家跑。

回來時要么帶著傷，要么就愁眉不展，卻從沒想過她受了多少委屈。

“以后別去了。”霍雨浩把母親拉到炕邊，讓她坐下。

“我們不欠他們的。”

霍云兒嘆了口氣，重新撿起地上的木棍，慢慢往灶房挪。

“說什么傻話呢。主母今天讓人來說，只要我去把那筐棉衣洗了，就給我們半袋白面。”她頓了頓，回頭看他時，眼睛里亮著點微弱的光。

“晚上我們吃烙餅，好不好？給你多放兩個雞蛋。”

那點光像根針。

扎得霍雨浩心口發疼。

半袋白面。

幾個雞蛋。

在主母家根本不值一提，卻是母親要在冰水里泡上幾個時辰才能換來的。

前世他就是吃了那頓烙餅，第二天母親就咳血了。

“我不吃烙餅！”

霍雨浩突然拔高聲音，猛地從炕上跳下來，攔住母親的去路。

“我什么都不吃！媽，你別去！”

霍云兒被他嚇了一跳，手里的木棍又掉了。

她看著兒子通紅的眼睛，看著他緊抿的嘴唇，看著他攥得發白的拳頭，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蹲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聲音軟得像棉花。

“是不是又聽別人說什么了？別信那些閑言碎語，媽沒事的。”

“不是閑言碎語！”霍雨浩的眼淚又涌了上來。

“我知道你去洗那些棉衣會生病的！我知道……”

他想說我知道你后來就是因為這個離開的。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總不能告訴母親，自己是從未來回來的，知道她的結局。

霍云兒見他急得渾身發抖，只好嘆了口氣，伸手把他摟進懷里。

她的懷抱很輕，骨頭硌得霍雨浩生疼，卻帶著他記掛了一輩子的溫度。

“好，不去了，媽不去了。”她拍著他的背，聲音輕輕的。

“我們今天就燒點熱水，煮點紅薯吃，好不好？你昨天暈了一天，得吃點熱乎的。”

霍雨浩埋在她懷里。

聽著她胸腔里微弱的心跳，聽著她壓抑的咳嗽聲。

眼淚把她的衣襟打濕了一片。

他抬起頭，看著母親蒼白的臉，突然攥緊了拳頭。

前世他弱小，只能看著母親被欺負，看著仇人在他面前耀武揚威，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帶著記憶回來了。

那個把母親當成奴婢使喚的主母，那個從未正眼看過他們母子的父親。

那些嘲笑他是野種的仆人……

所有欺辱過他們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母親受過的苦，他要讓那些人千倍百倍地償還！！

他看著窗外飄起的雪花，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

這一世，他不僅要改變母親的命運，還要讓所有欠他們的人，付出代價。

“媽。”他擦了擦眼淚，聲音帶著少年人少有的堅定。

“以后我來保護你。”

霍云兒愣了愣，隨即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好，媽等著我們小浩長大。”

她以為這只是孩子一時的氣話，卻沒看到霍雨浩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狠厲。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

茅草屋的窗紙上落滿了白，可屋里的少年心里，卻燃著一團足以燎原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