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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時間當鋪
我走進時光當鋪,典當“健康”換取財富。
當鋪老板說:“失去的健康會陳列在櫥窗里。”
我成為首富后,櫥窗里堆滿心臟、脊椎和關節。
直到遇見心動的女孩,才想起自己早已典當“心跳”。
砸碎玻璃取出心臟的瞬間,記憶如潮水涌來。
“原來二十歲那年,我典當了全部未來。”
老板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現在,您連哭泣的能力都沒有了。”
我低頭看著不再跳動的心臟,發現掌心一片干涸。
——那里早已典當了“眼淚”。
黃銅門軸發出悠長呻吟,似垂死者最后嘆息。我推開那扇沉重而古舊的門,門楣上刻著“時光當鋪”四字,仿佛刻入我心底。撲面而來是難以形容的腐朽氣息,混合著塵埃、古舊紙張與某種類似福爾馬林的奇異味道,令人窒息。空氣粘稠而滯重,光線稀薄如燭火殘燼,幽幽搖曳著,只勉強勾勒出深處柜臺模糊的輪廓,以及旁邊那一排巨大玻璃櫥窗的輪廓。
那櫥窗……我的目光被牢牢釘在那些玻璃容器上。它們靜靜懸浮在幽光里,如同被凍結在時間琥珀中的奇異標本:一只蜷曲的嬰兒拳頭,皮膚褶皺清晰得令人心驚;一段青年強健的脊椎骨,隱隱泛著象牙般的冷光;一顆渾濁無光的眼球,瞳孔深處仿佛凝固著未消散的驚懼……每一件都帶著詭異生命感,無聲訴說著被割裂的過往。櫥窗玻璃映出我蒼白扭曲的臉,如同水中幻影。
我挪到柜臺前,聲音干澀如砂紙摩擦:“我想典當……換錢。”
柜臺深處陰影蠕動,一個枯瘦如冬日殘枝的身影緩緩浮現。那人——姑且稱之為人——皮膚緊貼骨骼,深陷眼窩里,兩點幽藍火焰無聲燃燒,仿佛兩簇來自幽冥的鬼火。他伸出的手爪嶙峋,指甲泛著金屬般的暗青光澤。沒有言語,只將一個斑駁的銅盤天平推到我面前,盤面布滿暗紅銹跡。
我猶豫片刻,指尖顫抖著,割下一縷額前黑發,輕輕放上左盤。天平另一端,幾根黯淡的金條憑空落下,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
“只有這些?”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聲音因絕望而變調,“什么……最值錢?”
老板那枯槁的手指,裹挾著一股陰冷徹骨的寒意,如同冰錐般猛地戳向我左胸心口位置。“這里。”兩個字,沙啞如礫石滾動,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卻如重錘狠狠砸在我意識深處。
……
光陰荏苒,我站在財富的金字塔尖,俯瞰腳下螻蟻般的人群。名流云集的酒會上,水晶吊燈折射出無數細碎的金芒,晃得人眼暈。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耳邊充斥著恭維的喧囂,卻如同隔著厚厚的水層。直到她的出現。
她端著酒杯,笑意清淺,眼波流轉間,仿佛整個大廳喧囂都驟然退潮,只剩下她周身靜謐的光暈。那一刻,我該感受到胸腔里擂鼓般的悸動,該有血液奔流帶來的微醺熱意……然而沒有。左胸深處,只有一片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死寂。那里,本該是心臟搏動的地方,此刻卻空空如也,像被徹底遺忘的荒野。我下意識地按住胸口,昂貴的西裝面料下,只有冰冷的皮膚和平靜的肋骨。沒有心跳,只有一片虛無。
記憶深處某個被塵封的角落,猛然被這死寂撬開了一道裂縫。我踉蹌沖出喧囂的宴會廳,不顧身后驚愕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朝著城市最陰暗、最污穢的角落狂奔。那扇沉重的黃銅門再次出現在眼前,門軸依舊發出垂死般的呻吟。
櫥窗里,那顆屬于我的心臟,在幽藍光暈中懸浮著,顏色黯淡,毫無生機。它就在那里,無聲地控訴著我的遺忘。
一股原始的、近乎毀滅的暴怒瞬間攫住了我。什么優雅,什么財富,什么體面,都在這一刻化為齏粉。我抄起墻角一根銹跡斑斑、冰冷沉重的鐵管,怒吼著,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那堅硬的櫥窗玻璃!
“嘩啦——!”
刺耳的碎裂聲撕破沉寂。玻璃碎片如冰雹般四散飛濺,劃破我的臉頰和手背,溫熱的血珠滲出。我不管不顧,顫抖的手穿過鋒利的破口,不顧玻璃殘茬割裂皮膚,終于觸碰到那顆冰冷的、不再搏動的心臟。它落入掌心的剎那,沉重、堅硬,像一塊失去生命的石頭。
這冰冷的觸感,卻如同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銹蝕的閘門——
暴雨傾盆的深夜,慘白的閃電一次次撕裂黑暗。那個二十歲的、絕望而狼狽的自己,渾身濕透,像條喪家之犬,蜷縮在這冰冷的柜臺前。我握著那支同樣冰冷的筆,筆尖在羊皮契約上劃出沙沙的聲響,每一次落筆都像在切割自己的靈魂。幽藍的火焰在契約上詭異地燃燒,映著我慘白扭曲的臉龐。指尖觸碰到心臟位置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被連根拔起的劇痛席卷全身,緊接著,便是徹底的、永恒的沉寂……心跳,永遠消失了。簽下名字的那一刻,我典押的,何止是心跳?那是青春,是愛與被愛的能力,是所有鮮活的情感,是……全部的未來。
“現在,您連哭泣的能力都沒有了。”老板那毫無波瀾、如同來自深淵的聲音,再次從柜臺后濃稠的黑暗中滲出,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的嘲弄。
我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沾著血跡和塵土的掌心。那顆曾經屬于我的心臟,此刻像一塊冰冷的、失去所有價值的礦石,躺在那里,不再跳動。指尖傳來皮膚的觸感,干燥、緊繃,沒有任何濕潤的跡象。淚水?那種能沖刷痛苦、帶來片刻解脫的咸澀液體,早已在不知何時的某次交易里,連同著某個被遺忘的、或許名為“悲傷”或“軟弱”的東西,一同被剝離、被抵押、被陳列在某個我早已看不見的櫥窗深處了。掌心一片干涸,如同龜裂的河床。
干涸的掌心,捧著那顆冰冷的、屬于過去的石頭。櫥窗幽藍的光,此刻只映出一個徒有人形的空殼,站在記憶的廢墟里,連回聲都吞咽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