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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抽離

不知從何時起,蟬的鳴叫變得像電波,是一種無休無止的干擾,無處不在,仿佛要用那高頻的振動,將整個世界的輪廓都鉆出細小的孔洞,然后再填滿近乎暴力的石榴花。我對此竟然毫無差距,時間的概念,對我來說,就像一臺電量耗盡的手表,刻度盤還在,指針卻早已不再轉動。總之,夏天就這么來了。

傍晚六點。這個時間點,世界總是呈現出一種奇妙的平衡。白晝的邏輯正在撤退,夜晚的感性尚未完全抵達。黃昏就像喝剩的橙子,稀薄地灑在天邊。我獨自一人在操場上,與其說是散步,不如說是在進行一種確認自身坐標的、徒勞無功的儀式。腳下的紅色塑膠跑道,變得像一塊巨大的、即將融化的口香糖。每一步都伴隨著一種黏稠的阻力,仿佛地球的引力在這一刻忽然增加了幾個百分點,我對此并不討厭。

四周的樹木沉默著,故作高深。遠處的教學樓,玻璃窗反射著最后的光,像一排巨大的、空白的顯示器。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張大眼睛的,叫做行人的物種,世界正在緩慢地關機。七點整,我在宿舍里。與其說吃晚飯,不如說是將某種被稱為“食物”的物體從A點(餐盤)移動到B點(胃)。電腦里,綜藝節目正在播放,一群人發出一種經過精心調校的、毫無瑕疵的笑聲。那笑聲如同無數只訓練有素的銀色小魚,在空氣中游動,卻無法進入我的水域。

我將自己隔絕,來到陽臺。夜空像一塊巨大的、被墨水浸透的毛氈,裹挾著所剩不多的生氣,高樓的輪廓線冷硬而精確,將天空切割成毫無意義的幾何圖形。我在尋找月亮,仿佛在尋找一個遺失在沙發縫隙里的重要零件。當然,一無所獲。月亮這種東西,在這樣的都市里,大概和獨角獸一樣,屬于傳說范疇。

樓下有人聲傳來,遙遠而模糊,像是從一口深井的底部發出的回響。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宇航員,艙體外是喧囂的人類世界,而我被一層厚厚的、名為“孤獨”的真空包裹著。我與世界的唯一聯系,或許只剩下吹在臉上的、帶著濕氣的風。

十點半,熄燈鈴像往常一樣,以一種不容置辯的權威,宣告了光明的終結。我沖了澡,躺在床上。黑暗中,天花板是一個巨大的、懸而未決的問題。題面是,蜘蛛何時開始織網,灰塵何時掉落,裂縫何時擴大,答案是我的意識。而我的意識卻在搜頻,在各種雜亂的思緒間跳躍,卻始終無法接收到清晰的信號。心臟的某個地方,有一種類似牙痛的、持續而微弱的痛感。

就在那時,我仿佛聽見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一個非常遙遠的聲音,卻又清晰得不容置疑。我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著手機。它像一塊冰冷的、光滑的黑色石板。屏幕亮起時,光線在視網膜上留下了一道短暫的灼痕。常年微信靜音的習慣,讓我錯失了很多,來自很少交流的表嫂,我回撥過去。

電話接通的瞬間,一種奇怪的靜電噪音充滿了聽筒,仿佛我們之間的通話需要穿越好幾個平行的時空。幾句毫無意義的寒暄之后,是一段長得不自然的沉默。在那片沉默里,我能清晰地聽到她那邊一個時鐘的滴答聲,以及她自己干澀的、吞咽口水的聲音。

一個預感,像一只冰冷的小蜥蜴,悄悄爬上我的脊背。

“你媽媽她……”她的聲音像一根被拉得過緊的琴弦,“出了車禍,我聽到你爸和我媽(婆婆)打電話”,啪嘰一聲,弦斷了,聲音刺穿耳膜,世界被按了暫停。

我坐在床上,感覺自己變成了一件家具,一張椅子或是一張桌子,失去了所有知覺。我似乎問了一句“嚴重嗎”,但聲音是從身體的哪個部分發出來的,我毫無印象。那句話仿佛是房間里的空氣自己震動而成的。

“可能……不太好。”她說,“你最好明天就回來。”

掛斷電話,黑暗重新包裹過來。但這一次的黑暗,性質完全不同了。它不再是單純的光線缺席,而是一種具有實體和重量的物質。我重新躺下,盯著天花板。

一幅畫面毫無征兆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是母親的面容。她站在廚房里,圍著圍裙。她看著我,像是在說些什么,但我什么也聽不見。那是一個無比清晰、色彩飽和的無聲電影片段。濾鏡加的過深,色彩飽和得讓我想吐。

我雙手撲騰,想劃破時空的界線,去觸摸她,去聽她。然而,整個宇宙,除了我自己的心跳聲,和窗外偶爾撲打紗窗的飛蟲聲之外,再無任何回音。世界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設計精巧的電話亭,而我,永遠也等不來那通我想要的電話了,我成為了行人眼中的那個,等待著電話的戈多。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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