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冰冷，風雪呼嘯。

狂亂與顛簸的交雜聲之中，路明非的視野不斷模糊著，只感覺血絲從口中涌了出來，胸口止不住地疼痛……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電影《銀翼殺手2049》中的K，一個復制人銀翼殺手，即將凍死在破敗不堪的酒館后巷。

可惜了，自己沒有高司令那么帥。這樣想著，路明非嘴角流露出自嘲的神色。

“嘶……哈……”

北極圈的尼伯龍根，一場震世駭俗的戰爭剛剛結束。

在路明非的身旁，小魔鬼路鳴澤同樣倚在雪地里，他還是那樣的優雅，西服得體領結鮮紅，但那神色之中卻透露著比夜還要為之愁慘的哀傷，就像是流淌自兩人的血液。

“我可以給你一次改變一切的機會，不會消耗你的生命。”

“但代價是，我會永遠離開你，即便是這樣，你也要承受嗎？”

“哥哥？要這么做嗎。”

天下向來沒有免費的午餐，路明非已經用過很多次小魔鬼的力量，不論是在三峽大壩之下的救贖，還是東京紅井里對著赫爾佐格的發泄，每一次Something for nothing的融合都會讓路明非失去某些東西。

用一些東西，換來了虛無，從字面意思上是這么理解的吧。

在他們的身旁，躺著一個鮮血流盡的女人，紅黑的血在雪地上凝固，如海潮般磅礴粘稠的哀傷，似乎要將世界給吞沒。

憤怒猙獰的呲牙地獄犬不斷撕咬著女人的身體，哪怕喬薇妮已經死了都不甚在意，它們偶爾抬頭向著路明非狂吠，似是想要護食。可它們不敢向前，只是在原地一個勁兒地叫著，似乎前方有著一尊舉世無雙無人能敵的怪物。

路明非滿身鮮血，掙扎著起身，握住了路鳴澤的手。

“哪怕是這樣，也在所不惜……”

他喋血出聲，牙齒都被暈染得鮮紅，像是一頭幼獸終于向著世界展露獠牙。

北極圈的地獄犬無聲尖嘯，細雪飄搖，火染白霜，漫天徹野的雪花白光席卷了整個世界。

……

在意識接近模糊的瞬間，路明非的靈魂仿佛被割裂成了無數份，在漫無目的的汪洋之中裹挾著前進。

視野里似乎是一片漆黑無垠的世界，又像是一座殿堂，當路明非想象它該有光，那就有光。該是無光，就是無光。只有一旁樹立著的九十九個座位永恒。

這是……改變一切的中轉站？

這些座位上，是新生的我？路明非心想。

路明非感覺自己的身體還是疼得要命，就像是被千刀萬剮一樣。

明明剛剛還沒有這么痛的，大概是強行讓身體動了起來，骨骼都碎掉了幾根吧，但是不后悔。

既然來到了這里，那么小魔鬼的契約應該成功了吧。他松了一口氣。

路明非回顧著自己的一生，無數畫面猶如走馬燈一般的閃現，首先是從小被掛在實驗室手術臺上破壞腦橋，隨后是猶如出生之家的叔叔嬸嬸，再然后自己讀了六年的書，去上了個什么屠龍卡塞爾大學，被秘黨和一眾老逼登做局，喜歡上陳墨瞳，小龍女的破相，辜負了繪梨衣，世界線上消失的楚子航師兄……媽的，傻逼透頂。

不對，我根本沒有資格去評判曾經的自己，如果沒有曾經的經歷，也塑造不出來現在的我。那一場席卷向世界的暴雨，從北京地鐵，到日本東京，美國紐約，意大利佛羅倫薩，英國倫敦，特訓與尼伯龍根計劃，自己總是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可內心早已千瘡百孔。

自己的情感就這么容易被改變嗎？在仕蘭中學里喜歡了陳雯雯，一畢業就轉頭愛上陳墨瞳，兩個還都是名花有主的。可曾經有一個喜歡我的女孩，像是小貓一樣靠近，又在夕陽落下時與自己在那蓮花蕩漾的河畔相擁，自己答應了她要做那小怪獸的朋友，卻沒有做到。

從這一點來看，自己還真她媽的本性難移啊！

路明非只感覺自己好像在洋流之中不斷前進一樣。

只是不知這洋流從何而來，又將把自己送往哪里去。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清楚了那些座位上的無臉人的面孔，竟全都是他自己。

所有的路明非都呈現出一抹睡相，有的干脆打著哈欠齁聲如雷，有的流著鼻涕口水涔涔而降，有的仿佛在做噩夢眉頭緊鎖，有的干脆宛如在仕蘭中學里上學一樣用手臂枕著頭入眠。

而在前方的盡頭處，宛如一束陽光拂入幽深的海洋，五彩斑斕著浮現出仕蘭中學那大理石拱門的校墻，以及那一座濱海小城的模樣，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間線！

路明非想要游過去，但那畫面仿佛有吸力，被吸進去的不是自己，而是座位上面的第一個“路明非”。

緊接著，眼前又呈現出了另外一副畫面。

民國的三一門，鶴發童顏的宗主氣質面容平和無比，成百上千身穿白衣的弟子跪地磕頭，身上浮現出一縷縷無色的炁，仿佛是異人傳法現場，古樸的氣息吞沒了整個世界。

隨著這一畫面的出現，第二個“路明非”被吸引了過去，接著消失在了這一片漆黑的空間之中。

接下來是第三副。

帝國的第四十個千年，神圣的遠征早已落幕，黃金時代的遺物還有著留存，原體各自為戰，真理國教苛捐雜稅，帝皇尸骸正無意識地俯瞰著整個人類歷史，四大邪神的眸光，注視著每一個個體的心靈海洋。

同樣的，又是一個“路明非”被吸走。

第四副，2076年，夜之城尚未被評為犯罪率最高的城市，邊緣人職業瘋狂涌現，在數據風暴中痙攣，在神經網絡中啃食人性殘渣。荒坂集團的黑色太陽圖騰下，靈魂收割機永不停歇，舊互聯網的幽靈在數據廢土游蕩，被稱作“網行者“的電子巫覡們啜飲著流竄人工智能的毒酒，月亮港的移民飛船上，彩發少女露西淚流滿面。

第五副，霍格沃茨。

第六副，柯南米花町，死亡小學生。

第七副，精神病院，紅衣道士，道詭異仙兩界穿梭。

第八副，第九副，第十副，第十一副……

一直到最后一副，路明非才感覺到一股強光籠罩住自己的意識，將一切都驅散虛無。

……

20世紀，末期。

日本，東京，夏日的悶熱清晨，黯無天日的地下倉庫之內。

“姓名？”

“電次。”

“欠賬額度？”

“3800萬日元。”

“你的一顆睪丸已經拿去抵賬了，但是想要還清這么多可是不行，喂，你這家伙，身上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嗎？”

“……”

路明非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自己似乎身處一個地下車庫里，面前是一群窮兇極惡的亡命徒。

萬千記憶波濤洶涌灌入腦海，從父親賭博欠錢到自己收養下波奇塔，從自己的名字“電次”到在這座城市之中奔波的苦難命運，有著惡魔的都市，平庸乏味的自己……它們就像是一頭鯨魚，噴著水模棱兩可地經過，卻留下極度無法平復的震撼。

有一句話說的好，春風若有憐花意，可否許我再少年。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子搗鬼的東西，當你孜孜不倦地探求、后悔，往往求之不得，可等你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又聽大明宮喚你作詩。

路明非重生了，重生到了另外一具身體里。

但他的心情卻沒有絲毫的慌亂，現在必須要改變另一個自己的命運，那個遠在龍族世界的——自己的命運。

下一刻。

一行行蠅頭小字宛如浮出水面一般，一連串浮現在了路明非的面前！